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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3)


  “啊!那太不像话了。咳,我一生下来,上天就把我塑造成爱尔兰人。那么替我装一筒烟吧!”

  小屋内安静得只听到老奶奶咂吧咂吧抽着烟斗的声音。斯佳丽把脚跷上板凳,闭上眼睛。安静是舒解身心的一帖良药。

  忽然听得屋外传来一阵叫嚣,她不由火了。就不能让她享受片刻安宁吗?她赶到屋前空地,准备对吵吵闹闹的人尖声喊叫。

  可是她一看竟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忘记了愤怒,忘记了背脊和双脚的疼痛,只感觉到恐惧。丹尼尔家的空地上有不少士兵和警察,还有一名军官坐在一匹腾跃的马上,手里握着出鞘的军刀。士兵正支起一个树干的三脚架。她一瘸一拐地走向站在门口哭泣的凯思琳。

  “又来了一个,”一名士兵说。“瞧瞧她。这些爱尔兰穷光蛋像野兔子一样下崽,他们为什么不去学学穿鞋子?”

  “在床上是不需要鞋子的。”另一个人说,“躲在树丛底下也不需要鞋子。”英国人哄然大笑。警察们则低头看着地面。

  “你!”斯佳丽大声叫嚷。“就是骑在马背上的你。你跟那些粗俗的畜生,来这里做什么?”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妞儿?”军官不屑地朝长鼻梁底下看着。

  斯佳丽昂起头,用冰冷的绿眼睛瞪着他。

  “我不是妞儿,长官。即使你装得再像一个军官,也不算是绅士。”

  他的嘴巴张得老大,鼻子也几乎看不见了。我猜大概是因为鱼没有鼻子的关系吧!他的模样活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面对挑战的刺激滋味,又使斯佳丽恢复活力。

  “可你不是爱尔兰人,”军官说,“你就是那个美国人?”

  “我是什么人跟你无关。我关心的是你来这里做什么。把话说清楚。”

  军官记起他的身份。闭上嘴巴,挺直背。斯佳丽也注意到所有的士兵都僵住了,他们先盯着她,再盯着他们的军官。警察都从眼角偷瞄。

  “我是来执行英国女王政府的命令,把不付地租的人撵走。”他扬了扬手上一卷公文。

  斯佳丽的心差点跳出喉咙。她把下巴抬得更高,望着士兵身后,看到丹尼尔和他儿子正举着草耙、棍棒,从田里跑来,准备大打出手。

  “显然这是个误会,”斯佳丽说。“他们欠了多少地租?”快!看在老天份上,快点说,你这长鼻子的蠢货!万一奥哈拉家哪个男人打伤一个士兵,准会坐牢,甚至更糟。

  一切动作似乎全慢了下来,军官仿佛花了老半天才打开那卷公文,丹尼尔、西默斯、托马斯、帕特里克和蒂莫西仿佛在水里行动。斯佳丽解开衬衫扣子。手指像腊肠,钮扣像滑溜的油块。

  “三十一英镑八先令九便士。”军官每吐出一个字都像花了一个钟头。然后她听到田里传来的咆哮声,看到奥哈拉家男人挥舞着拳头和武器狂奔而来。她狂乱地抓着脖子上那根细绳,抓着那钱袋,摸着紧紧系住的袋口。

  手指摸到了硬币、折迭的钞票后,她才在心里默祷感谢上天。她随身带着要发给巴利哈拉工人的工钱,起码有五十多英镑。现在的她,冷静从容,不慌不忙。

  她从脖子上取下钱袋,举在头上,在手中抛得钉铛响。“多出来的钱赏给你做跑腿吧!你这个没教养的狗腿子!”她的膂力很强,准头精确无比,钱袋不偏不倚地打中军官的嘴。先令、便士等硬币洒在他前襟上,滚落地面。“你们弄得乱糟糟,赶快收拾干净,”斯佳丽说,“把你们带来的垃圾也一并带走!”

  她背对士兵。“看在老天分上,凯思琳,”她低声说,“去田里阻止他们,免得惹祸上身。”

  事后,斯佳丽气呼呼地质问老丹尼尔。如果她没带烟草来怎么办?

  如果她今天没来怎么办?她怒瞪着这位伯伯,大发雷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钱?我会很乐意给你的。”

  “奥哈拉家人不接受施舍。”丹尼尔说。

  “施舍?自家人的,不是施舍,丹尼尔伯伯。”

  丹尼尔用老迈的眼睛看着她。“不是自己双手挣来的钱,就是施舍。”他说。“我们都知道你的过去,小斯佳丽·奥哈拉,我弟弟杰拉尔德精神错乱时,你为什么没去依靠萨凡纳的伯伯们?他们不都是你的自家人吗?”

  斯佳丽双唇颤抖。他说得对!她没有要求或接受任何人的帮忙。

  一个人硬是把担子挑起来,她的自尊不准她屈服,也不准她示弱。

  “在饥荒时期呢?”她必须知道。“爸会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寄来。还有詹姆斯伯伯和安德鲁伯伯也寄的。”

  “我们当时错了,以为饥荒很快就会结束。等我们了解情况的严重性,要离开已经来不及。”

  她凝视伯伯挺直瘦削的肩膀,高傲的头。斯佳丽终于明白,如果是她,也会这么做。她不该妄想用巴利哈拉来代替他耕作了一辈子的土地。那只会抹杀他、他儿子、他兄弟、他父亲、他祖父的工作意义。

  “罗伯特把租金提高,是不是?因为我挖苦他带羊皮手套干活,他就找你的茬,来报复我。”

  “罗伯特是个贪婪的人。这事跟你无关。”

  “让我帮助你好吗?那是我的光荣。”

  斯佳丽在老丹尼尔的眼睛里看到赞同,闪着一丝幽默。“帕特里克有个男孩迈克尔,在大公馆的马厩里工作,对养马很有兴趣,也很在行。

  他如果有学费,就可以到柯拉当学徒。”

  “谢谢你。”斯佳丽正经他说。

  “有谁要吃晚饭?还是要我拿去喂猪?”凯思琳佯装生气地说。

  “我饿得要哭了!”斯佳丽说,“你总该知道,我的烹饪手艺实在糟糕。”我好快乐,她心想,我全身酸痛,可是好快乐!假如这个小婴儿不以当奥哈拉家人为荣,我就扭断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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