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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堂阿尔瓦罗希望无神论者重返俱乐部,因为他需要得到那些千方百计使讲经师威风扫地的人的支持。以佛哈和小华金·奥尔加斯为首的那些喜欢背后议论他人的人,建议派几个人去找堂庞佩约,劝他回到俱乐部里来。“当初他也不应该离开嘛。”他们还准备对吉马兰的返回举办一次晚宴。小侯爵巴科以为自己是地道的贵族,至少在表面上应该信教,所以,开始时,他反对佛哈和奥尔加斯的建议。后来,考虑到他崇拜的对象梅西亚需要那个无神论者帮他一起毁坏教区法官的名声,也考虑到在晚宴上他们可以痛痛快快地乐一乐,便改变了主意,决定和市长佛哈、华金·奥尔加斯一起去找堂庞佩约。

  吉马兰先生的书房里堆满了报纸和各种廉价的石膏像,有伏尔泰、卢梭、但丁、富兰克林和托夸多·塔索等,有的像,有的不像。它们按一定顺序放在塞满旧书的书架上。无神论者在书房里接见了来访者。

  堂庞佩约穿一件像跳棋棋盘一样蓝白相间的格子长袍。见到来访者,他开始时有点吃惊,随后便客客气气地对来访者表示欢迎。

  这几位先生来干什么呢?难道来找他寻开心的?他当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儿。不管怎么说吧,在自己的家里能接待贝加亚纳侯爵的儿子心里总是高兴的,尽管他不愿承认这一点。

  佛哈说明来意。吉马兰听了,激动得霍地站起来,连背心后面的扣子都绷开了。

  “诸位先生,”他声音颤抖着说,“要不是当初我庄严地宣了誓,要不是那些宗教狂热分子迫使我退隐在家,那我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回到俱乐部里去的,这俱乐部是我和其他六七个人一起创建的。先生们,我为什么不愿上俱乐部呢?要知道,我在那儿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刻,和城里那些见多识广的人进行过交谈。在那儿,宽容、尊重他人的言行已是一种信条,这是从我们祖上传下来的美德。和我交谈的有识之士中就有这位可敬的年轻人的父亲,我的挚友和同学贝加亚纳侯爵大人。他们尊重我的看法,我也尊重他们的意见。诸位亲临寒舍,我永难报答。我认为,主要目的已经达到,这就是说,思想自由的原则重新在俱乐部里大放异彩。我的理想实现了。至于我本人嘛,诸位先生,我应当声明,我不能违背自己庄严的誓言。所以,不能跟你们回去,尽管我非常愿意这么做。”

  来访的人们坚持要他去,从对方的脸上他们看出一定能达到目的。

  佛哈提出了一条很有分量的理由:

  “堂庞佩约先生,您刚才就非常愿意跟我们回去,重返俱乐部……”

  “是的,我非常愿意,我是这么说的。”

  “问题只是您起过誓……”

  “对,我已庄严地起过誓,一辈子再也不进俱乐部了。”

  “什么庄严不庄严的,请您原谅我这样说。发誓的人都请上帝作证人。您不信上帝,庄严地宣誓从何谈起?”

  “说得对极了。”小华金·奥尔加斯说。他站起身,随即做了一个佛兰德式的舞姿。

  华金认为,在职业无神论者的家中,或者说,在疯子家里,不必怎么拘礼。

  堂庞佩约一面考虑着佛哈的话,一面瞧着奥尔加斯,见他刚才那么放肆,非常吃惊。他不知如何回答。最后,他说:

  “我确实没有资格起誓……但我要保证自己的声誉……”

  “可是,朋友,当时您并没有拿自己的名誉起誓,您只是发誓再也不进俱乐部的门……斐都斯塔的人全都记得您的誓言。”

  堂庞佩约一听说全斐都斯塔的人都记得他的誓言,头脑就发晕。

  然而,他还是不想去,只是态度已不像刚才那样强硬了。

  佛哈对小侯爵挤了挤眼。小侯爵便向吉马兰发起进攻,他终于招架不住,投降了。

  连头号贵族贝加亚纳侯爵的儿子都来求他返回俱乐部,他再不回去,也太不像话了。他终于屈服了。

  “不管怎么说,”他说,“既然你们为我找到了回去的理由,那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去了。”

  “您当然可以回去。快穿上礼服吧,晚宴已准备好了。”

  “什么晚宴?”

  “先生,请您返回俱乐部的那些人为您准备了欢迎宴会,也就是那么十二三个人一起吃顿晚饭吧。”

  堂庞佩约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接受邀请。可佛哈他们不容他谦让,他便赶忙穿上礼服,戴上礼帽。他只感到有些头晕目眩,此时好像站在洒了玫瑰香水的澡盆里。

  小侯爵亲自来请使他特别感到愉快。说到底贵族还是贵族,它的力量比誓言大。它是历史的要素,也是实在的权势。没有上帝可以,没有贵族却不行。

  一小时后,众人便在俱乐部的餐厅里就座。餐厅在三楼,离赌室不远。堂庞佩约坐首席,他的对面是堂阿尔瓦罗·梅西亚,其余的人则不分贵贱,随便就座。他们是:巴科·贝加亚纳、奥尔加斯父子俩、堂弗鲁托斯·雷东多——无论是宗教界还是政界的宴会,他从不缺席,还有贝多亚上尉和曾被作为共和派遭流放、脾气急躁、剑法高超的富尔戈西奥上校,以及常为马德里的报刊撰稿、经常回故乡斐都斯塔显示自己的胡安尼托·雷塞科。此外,还有一个银行家和几个跟梅西亚看戏时坐一个包厢的年轻人,他们都是俱乐部的常客。

  堂庞佩约不常在饭店吃饭。他和地方上的权贵交情不深,所以,很少吃到这么丰盛的酒宴。这顿原本算不上豪华的晚餐,在他看来不亚于巴尔塔撒①的盛宴。仿缎桌布虽光滑,但不精美;带有金色条纹的白餐盘又厚又重;大大的高脚杯里放着折叠成帐篷形状的餐巾;酒瓶按酒的等级依次排列,瓷盘里分别盛着像舌头一样的红辣椒、浸泡过的油橄榄、色泽鲜亮的黄瓜和其他的凉拌菜。瓶口封得严严实实的一瓶瓶波尔多红酒像贵族一样显得十分庄重。烛光映照在酒瓶、酒杯和镀银的餐具上,闪闪发亮。餐桌中间放一束人造假花,旁边摆两只筒形花瓶,上面绘有中国画。在瓶上插着几枝粗劣的假花,谁也说不清像什么花,这倒使堂庞佩约想起马戏团里哪位小姐乱麻般的一头黄发。桌上还有几盒雪茄烟,有香木盒装的,也有铁皮盒装的。几只非常俗气的放调料的瓶子里装着油、醋,以及其他的调味品,名目繁多,令无神论者看得眼花缭乱。他笑嘻嘻地、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干净、体面的宴席,整个场面显得活泼、开朗、鲜艳、充满希望。众人静静地开始用餐,宴席上气氛热烈,大家争相说笑话和俏皮话。小华金讥笑这里的服务方式。他说了说福尔诺斯、塔尔利纳和波尔多等地是如何举行晚宴的。

  ①巴比伦的摄政王。

  除堂庞佩约外,大伙儿都胃口大开。无神论者由于太激动,反而吃不下。上了第二道菜后,他就想自己应该站起来祝酒,而且要好好说几句话,作为祝酒词。这时他已停止进食,也无心去听别人的说话,脑子里一直思索着自己的祝酒词,连别人的问话也敷衍应对。这时,他耳发红,腿发抖,只想恶心。总之,他这时觉得非常不舒服。

  依照他的愿望,宴会应该这样进行:首先,由堂阿尔瓦罗致词,对他堂庞佩约在维护思想自由的神圣主张方面坚持不懈的精神赞赏一番,并以俱乐部委员会的名义宣布以后不再举行宗教活动,就像国家不应该举行宗教活动一样。接着,由佛哈、小侯爵等人讲话,重申上述思想,最后,由他吉马兰致词,他应该站起来作总结性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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