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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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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人固然在好多方面洞明人情世故,但在另一些方面又是孩子般单纯,经裘德这么一表示,她也就满意了。所以在这趟旅程结束的时候,他们俩也就好得如胶似漆。十点钟光景,他们到了北维塞克斯首府奥尔布里肯。既然她因为他打的电报而不愿意到禁酒旅馆,裘德就打听有没有旅馆还没关门。有个小伙子自告奋勇帮他们找,用车子把他们的行李送到远一点的乔治旅馆,再想不到裘德同阿拉贝拉上回久别重逢后那晚上就同宿那家旅馆。 但是他们这一回进的是另一个大门,加上他心事重重,所以他起初也没认出来。他们各订了一个房间,安顿好了,就下楼吃耽误了的晚饭。裘德暂时离开一下,女招待就跟苏攀谈起来。 “太太,我想我记得你这位亲戚,要么朋友什么的,上回来过,跟今儿个一样,也挺老晚的,是跟他太太一块儿来的,就跟你这会儿来一样。那位太太举止反正不像你。” “哦,你还记得?”苏说,打心里犯恶心。“不过你准是记错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一两个月吧。是个挺漂亮、挺富态的太太。他们就住那间。” 裘德回来坐下吃饭,苏一副闷闷不乐的可怜样。“裘德,”他们在楼梯平台分手的时候,她含悲忍怨地说,“今天可跟咱们往常不一样,叫人觉着不好玩,不开心!我不高兴住在这儿——这地方叫我受不了。再说我这会儿也不像往常那么喜欢你啦!” “亲爱的,你似乎心神不定嘛!怎么又变了卦啦?” “因为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才残酷呢!” “这话怎讲?” “前些日子,你不是跟阿拉贝拉就住在这儿吗?好啦,我说明白啦!” “亲爱的,怎么会——”裘德往四下里看。“对——一样一样!我可真不知道就是这地方,苏啊。唉——这没什么残酷不残酷,咱们来咱们的——两个亲戚住一家旅馆就是啦。” “你们俩在这儿呆多长?快说,快说!” “是我在基督堂碰见你,咱们一块儿到马利格林的头一天。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见过她嘛。” “对,你说你见过她,可你没跟我说全。你讲的一套是你们碰见了,挺冷淡,老天爷一看就知道你们俩根本不是夫妻——你没提你们重归于好。” “我才没跟她重归于好呢。”裘德怏怏地说。“苏呀,我真没法解释。” “你这是欺骗我;你,你是我最后的指望哟!我再也忘不了啦,再也忘不了啦!” “可是,亲爱的苏,照你的愿望,我们只能算朋友嘛,你这样岂不是自相矛盾——” “朋友也可以嫉妒!”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你对我是着着不让,我对你可是件件听从。要是说到底,你先前不是跟你丈夫好得很嘛。” “不对,我跟他不是好得很,裘德。哦,你居然是这么看的!再说,就算你不是诚心诳我,你也诳了我啦!”她因为感到奇耻大辱而气恼不堪,裘德只好把她带回她的房间,关上门,兔得叫人听见。“就是这间吧,一定是——我一看你的神气就明白啦!我可不住这间!哦,你又跟她好啦,你可太下作啦!咱还为你打窗子跳下楼哪!” “但是苏啊,她再怎么,以前也是我合法的妻子,就算不是——” 她一下子双膝跪倒,脸朝床上一趴,哭起来了。 “我真没瞧见过这么没道理的感情,占着茅坑不拉屎。”裘德说。“我想沾你,你不干,沾别人,你又不许。” “唉,你一点不了解我的感情哟!你怎么会不了解呢,你怎么会这么俗呢!我可是白跳了楼啦!” “跳了楼?” “我没法跟你说明白!” 他确实不充分了解她的感情,不过他总还有所了解;所以他还是禁不住爱起她来。 “我——我还当你谁也看不上呢——还当你从前除了我,这世界上,你心里谁也没装着呢——我可一直这么想啊!”苏继续说。 “你想的本来不错嘛。我从前心里没想别人!这会儿也不想啊!”裘德说,跟她一样难过。 “可是你心里老是忘不了她,要不然——” “我才用不着那样哪——你这也是不了解我——女人根本不了解我!你干吗要无事生非,乱发脾气?” 她从被子上仰起头来看,带着挑战意味说,“要不是这一层,不管怎么样,我也按你说的上禁酒旅馆去啦;因为我已经开始觉着我真是你的人啦!” “哦,那又算得了什么!”裘德冷冷地说。 “既然她自动甩了你这么多年,我也认为怎么说她也的确算不上你妻子啦!我倒想,像你跟她散了,我跟他散了,婚姻到此也就吹啦。” “我可不能再说损她的话,我也不愿意那么着。”他说。“不过有件事我非跟你说不可,这件事无论如何总算把什么都一笔清了。她又嫁了人——的的确确嫁了那个人。上回跟她上这儿来之前,我连点影子都没有。” “又嫁了人?……那可是犯了罪——人人都这么看,可谁也不信。” “哪——你这会儿又冷静起来啦。不错,是犯了罪——就算你本心不这么想,你就是死了也得认这个账。不过我决不会告她。显而易见,她觉着良心上说不过去,这才催我办离婚,这样她就可以按法律再嫁给那个人。所以你看得出来,我大概再见不着她啦。” “那你瞧见她那会儿,真是一点不知道!”她一边站起来,一边比较温和地说。 “一点不知道。要是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一想,我看你才犯不着生气呢,亲亲!” “我没生气!可我也不想上禁酒旅馆!” 他笑起来。“没关系!”他说。“这样我靠你近,我倒开心呢。要论“咱”这个俗不可耐的可怜虫,那还配不上你啊——配不上你这个精灵,你这个空灵的可人儿,你这个亲爱的、甜甜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影;——你哪儿有肉身哪,我只要一抱你,我就觉着简直抱了个空,好比抱着空气一样。我多俗,跟你说的一样,那你就担待着好啦!别忘了咱们真正是素昧平生,一认表亲就陷到坑里不能自拔啦。咱们的爹妈势不两立,我倒觉着这一来给你平添了异样风味,比搭个普通新相好的新鲜劲儿还刺激呢。” “那就从雪莱的《情切同心》里挑点美丽的句子念念吧,简直说的就是我啊!”她央求着,他们正站着,她就把身子斜着挨近他。 “我哪儿知道什么诗呀!”他怪难为情地说。 “你不知道?就是这几句: 我的精魂高翔远引,即兴漫游, 在如梦如幻中往往与伊人邂逅。 …… 上苍爱的天使娴雅淑婉,迥绝人寰, 却见伊缟羽生光的倩影微掩真面…… 哦,恭维得太过火啦,我念不下去啦!可是你说这就是我呀,说就是我呀!” “就是你呀,亲爱的,一点不错,跟你一样啊!” “这会儿我不怪你啦!你就在这儿吻我一下吧,就一回,别吻得太长好吧。”她用指尖轻轻往她一边颊上点了点,他遵命勿违。“你心里头真非常爱我吗,虽然我不——你知道吧?” “知道,甜甜!”他叹口气说,接着道了晚安,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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