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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九章 担忧

  我不想把这个作为藉口,但是我认为整个夏天我到处奔跑,仿佛在追赶被大风吹飞的帽子一样,其原因是因为我仍旧受着我这代错误观念的影响:生活更多的是命运而不是适应。

  我想我会在床上用一个早晨的时间匆匆写完那篇文章,以给我们挣得一辆福特货车,但是申请表上所有关于美国资本主义将来的问题,在我看来都很凄凉。我不停地写完一个严肃的段落,又一个段落,而这些文字都对过去的文化和文明采取一种忧伤的论调。我不能动摇这种思想:将来,不仅美国的商业,全社会的商业未来都将在贫穷、羞辱以及内部城市的愤怒中书写,而我们盲目地在舒适的生活中进行活动,晚上上好门闩,用租来的电影来麻痹自己。四天之后,我睡眼惺松地从隔离状态中出来,我放弃了,把申请表寄回了俄亥俄州。然后我给那个机械师戴伍打了电话,告诉他来修理我的货车。我对他说:“我知道它或许不值得修理。”

  “嘿,”他回答,“这是唯一你能得到的车,唯一你能支付的车,对吗?那它就值得。”

  然后我尽力帮科伦干点儿园子里的活儿。当我让她看我为了种大豆修剪好的木竿时,她说:“太晚了。”

  “但是你要我做的?”

  “那是一个月以前。”

  我站在她一人搭好的篱笆外面,举起一小袋子大豆,那是我从商储店买来的。

  “我已经种上大豆了,”她说。

  “嗯,我们可以多种些,不是吗?”我在寻找一种方式回到家人那里。我躺在草地上,一会儿杰克和内尔各自找到一根棍子玩假扮戏水的游戏,他们坐在我身上,把我当成他们的木船,这时我看到科伦在园子里干活。她赤着脚站在泥土中。她的工作裤卷到小腿肚。我正在想她看起来多么强壮,这时她突然停下来,直直地站着,靠在铁锹把上,低着头。这让我吃惊。我注视着她,她靠在铁锹上轻轻摆动,好像她在用它跳一支舞。孩子们还在继续做着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他们没有看到,否则那也会令他们吃惊。他们的母亲在一天当中休息呢。她们的母亲被邻里们深深地记着,在那里她从一位少女长成为一个女人。一天结束后,她经常会去洗个澡,我听见她幸福地说,“除了午饭前不得不上趟厕所之外,这是我一天中第一次坐下来。”她像她的母亲,她母亲还是十几岁的姑娘时,就创下了一个记录,在普莱斯克爱尔一天挑的土豆桶数是最多的。

  她累了,我对自己说。她累了,因为我使她筋疲力竭了。我娶了一个女孩,有惊人的能量、希望和乐观精神,一个通情达理的女孩有着一颗美丽朴实的心灵,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光芒,每个遇到过她的人都会注意到她并会记住她。当我看见她在园子里,我承认所有这些都在耗竭,当她发现或许她嫁给了一个不能依靠的男人,当生活变得更艰难时,一种阴影便开始爬上了她的心头。她从没埋怨过这个,埋怨不是她的性格。她有如此多的能量,我想原因之一可能是因为她从不在她毫无作为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时候:科伦斜靠在铁锹上,我注视着她又陷入了另一个进行自我分析的可怜的旅途中。我向下看了看,看见我开始用手指敲打大腿。正是右手,就像我祖父那样,当时他刚40岁出头,染上了圣维特斯舞蹈病,在紧张的情况下就是这个样子。我清楚地记着这个细节,因为当时我是个小孩,只有4岁,刚刚长高到我的眼睛与他敲打的手指相平的高度。我从前从未算过二加二,但是这种运算现在对我一目了然;我母亲生下我和同胞哥哥十天后就去世了,我的父亲搬回了老家,这样我的祖父可以照顾我们。突然间我的祖父,一个几乎养不起他自己四个孩子的、十分不爱说话的人,在经济萧条时期靠卖苹果维持生活,现在又面对着再加上两个孩子的境况。当我父亲抱着我们回到他父亲家里的时候,很快有人告诉我:我的祖父是一个印刷商,他把整行铸排打印机移到小房子后面的房间里,在那里住下来,那是一个笨重巨大的机器,它工作起来,屋子都摇晃着,并且声音大得足以淹没所有孩子的吵闹声。

  我现在大概是他当时的年龄。当我看到科伦斜靠在铁锹上,我又看到我的手,我确定她又怀孕了。噢,上帝,我想还有什么比要有第五个孩子更糟糕的事情呢?正如那个小联盟运动场的商人说的:一个没有前途的人一刻也不能够放松;一个不能放松的父亲把每一次焦虑的震颤、每一次紧张的刺痛都传递给了他新出生的婴儿。

  我看着园子里的科伦,不知道有了这个不想要的孩子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当我问她,她想要多少孩子时,她只说:“很多。”她知道,作为一位母亲,抚养和教育她的孩子是她生命的呼唤,而且也总是这么容易、这么毫不费力气地怀孕并且把每一个婴儿养大。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还有如此大的困难才能怀孕呢。我不懂她们的挫折和疼痛。在过去三年里除了天主教书中教的老办法外,我们从未做过任何一种节育,但是科伦的内部系统和生物钟是如此有规律,你都可以用它来打赌。我们结婚时她就决定好了每一个孩子应该什么时候被怀上。她决定之后一直保守秘密直到怀孕后三到四个月。我直到34岁时才遇到她,我想我已经不能有孩子了。我们在英国私奔后两天,我们来到了巴黎,她决定该是怀我们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了。她从不问我也不告诉我这些事。当我们在城里的第一天四次做爱的时候,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正像一条狗要接受地上摆放的四碗饭的现实一样。离开巴黎后两周,科伦只要头触枕头,她就能睡着,并且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我还没有体会到这意味着什么。

  在我父亲再婚后我还是个小伙子时所住的一所房子里,你能听到晚上老鼠在阁楼里跑来跑去的声音,地下室里有一个古老的油炉。它是一个由铅和铁组成的庞大的机器,有管道、计量仪、阀门、杠杆和生锈的金属细管,细管像是章鱼的触角一样从心脏里伸出来。整个冬天它都关闭着,我们全家要去地下室,父亲拿个手电筒领路,我们只是呆呆地看着它,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站在它面前就像是站在一个神秘的不可揣测的机械面前,让人目瞪口呆,只有房主才了解它。她像玛丽雅鲍萍一样一阵风似的到了,从我们身边走过,挽起袖子,消失在一堆铁和黑色的金属板之间了,当她出来以后,那讨厌的老鼠又在四处跑了。我是这样看待科伦在孩子世界里的。她从开始就准确地知道如何去解释孩子们的每一个愿望,怎样去医治他们的小疾病,怎样去安慰他们。科伦的一位医生告诉我,她的奶水很多,足够喂养5个孩子。奶水整天从她的乳头里流出,浸湿了她的衣服,它还有种特殊的功效,使我们孩子从医院回家的第一天起,睡觉就像十来岁的孩子一样。

  科伦把幸福的、灿烂的红脸颊的孩子送到我面前时,我就爱上了他们,爱得那么无可救药。从她把孩子放在我的臂弯里的那一刻起,我就从没看清楚摆在她们面前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幅图画。

  在5年的时间里有了4个孩子,我的态度像每个普通人一样,仔细地给每个孩子计划着,估算着每一个孩子在钱和时间上意味着什么。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来,尽可能多的拥有我们的孩子。

  现在,又要有一个孩子了,我紧张地用手指敲打着大腿,思索着。每一个知道我的人都会来看我,对我说:上帝,你们还要一个孩子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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