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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在这以前,伊林对这个德国人一直怀着好感,然而,他一听到德国人用德语讲话,而已在他的话中出现了带着德语口音的的俄罗斯地名——“对基辅的包同圈”、“普里卢基附近”等等,伊林不由得怒火中烧,虽然是他自己要求这个德国人讲德语的。德国人说的话使他突然想起,在四一年的时候这个德国人是怎样一个人。当这个德国人一开始用德语讲述他过去在普里卢基城郊的作战经过时,他现在的一切仿佛从他身上消失了,他又恢复了当时的面貌。那个时候对他来说是欢乐和胜利,而对伊林来说,却是痛苦和恐怖,因为当时这个德国人恰恰在他伊林的周围完成了普里卢基城郊的包围圈!虽然伊林那时突破了包围圈,从这个德国人的身边冲了出来,但其他人没能脱身,葬身在被这个德国人完成的普里卢基城郊的包围圈用而了。

  伊林知道,这个德国人在干了这一切之后进了反法西斯学校,后来冒着生命危险进行工作,使别的德国人不再去白白送死,而且负伤后仍旧留下来工作。但是,当他突然听到这个德国人用德语叙述四一年的往事时,他仍然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整整一分钟,他眼睛盯着地面,竭力使自己的怒火平息下来。他此刻没考虑到对这个德国人发火是否公道,他只想到,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这儿也不是发火的地方。上级把这个德国人派到他团里来,他作为团长,没有权利发火。

  德国人也有所觉察,他同样眼睛盯着地面,默不作声地站着。

  “您在德国有亲属吗?”伊林控制住了自己,用德语问。

  “有,”德国人也用德语回答。“不过,自从我在‘自由德意志’委员会的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后,我不知道我亲属的情况怎么样了。我的同志们也一样,”他补充了一句。

  是啊,听到“我的亲属”这一类德语倒还可以,但听到“基辅的包围圈”、“普里卢基附近”之类的德语,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刺耳。讲那些话可以,讲这些话就是不行!

  “得把谢勒同志送到卫生营去,”扎瓦里欣说。“他身体不舒服,而且我看让他留在这儿也没有多大必要。”

  伊林定睛看了看德国人。那人的气色确实很不好。可是伊林只是在扎瓦里欣提醒他之后才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对这一类事情是不大在意的:既然他留在部队里了,就让他留下来得啦!

  树林深处响起了猛烈的爆炸声,过了几秒钟又响了一次,同第一次完全一样。

  “炸掉了,坏蛋!”伊林叫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疏忽大意,没有跟德国少校谈妥,命令他们把他们掌握的两门强击炮完完整整地交出来。现在德国人把这两门炮炸毁了。这两次爆炸声只能说明这一点。

  伊林恨死了这个德国少校,这家伙居然在最后的时刻还来作弄他,虽然伊林明白,如果他自己处于这种地位,他也会这么干的。

  “好吧,我会找你算帐的,”伊林看着德国人打起白旗走出树林,怒不可遏地想。

  不过,伊林已经无法同德国少校算帐了。营长报告说,把德国人带到林边列队投降的,不是那个少校,而是接替他指挥队伍的一个上校。同伊林谈判的少校为他的部下谈妥了投降条件以后,下令炸毁了强击炮,他自己就在树林深处强击炮的残骸旁边自杀了。

  “往往有这样的事,”伊林想着这个少校的行动,回忆起了自己在两次被围时的切身感受。“个性强的人,总是一不做,二不休的……”

  当辛佐夫看到伊林的时候,受降仪式已经全部结束。德国武器在林边摆成一行,德国人排成队,在几个自动枪手押送下,穿过林中空地,绕过路边的尸体,走在黑麦田上了。

  伊林刚才派人用吨半卡车把“自由德意志”委员会的那个德国人送到卫生营去了。扎瓦里欣回到一营去了,他从早晨起就在那儿处理一件微妙的事情,但还没有处理完。

  “你来迟了!”

  伊林说,他刚坐上缴获后留给自己使用的摩托车,看到了辛佐夫,以为辛佐夫仍然是以作战处军官的身分到团里来的——一作战处得悉德国人又一次企图突围,就命令辛佐夫来,可能还是用飞机把他送来的呢……

  可是辛佐夫却在他两步开外站住了,把手举到帽檐上敬了个礼,按军规吐字清晰地报告说:

  “报告中校同志,三三二步兵团参谋长辛佐夫少校前来报到!’

  “你稍微来迟了一会儿,没赶上这次漂亮的战斗,”伊林听完辛佐夫的报告后说。“我已经向师部作了口头报告,书面报告还没写。”他笑了笑,又加上了一句:“事情还可以补救,有这么一位会动笔头的参谋长,一定能写出一篇出色的团史。”

  他们就在伊林在这一仗打响前待过的地方坐了下来,把腿伸到原来的那个堑壕里。伊林一面指着战斗的现场,一面讲述战斗的经过情况;而辛佐夫则一面标4下各个地点,一面对伊林的口述加以整理,以报告的形式记录下来。

  他们共同的战斗生活就这样重新开始了。

  辛佐夫写完报告后说,他到了团里以后才从杜德金那儿得知 瓦西里·阿贝克赛耶维奇·丘贡诺夫已经牺牲了。

  “我在师部的时候,纳索诺夫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大概他以为你已经知道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今天还好好儿活着,明天就可能被打死,到了后天,大家就认为,对他的死应读习惯了!那天晚上安葬他的时候,我看到他仍旧穿着他那件士兵的军大衣。腰部以下被坦克履带轧过,但头部那是完整的,军大衣上面的两只风纪扣仍旧象他生前一样扣着。你也许还记得,他有时要发疟疾,那天他正在发病。从早晨起他就扣上了军大衣的风纪扣,穿着它直到死去。他不愿意穿军官穿的翻领军大衣,把军官的肩章缝在这件士兵的军大衣上……起先缝的是尉官的肩章,后来改缝少校的肩章。他说:用风纪扣方便一些!而且打算一直穿到战争结束……”

  伊林咳嗽了几声,把话题又转到了团的工作上来。他叫来了营长,向他介绍新来的参谋长。

  介绍过以后,伊林问营长:“你们派谁押送俘虏去了?”

  “古列耶夫。”

  “关于收据的问题你仔细嘱咐过没有?别再跟上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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