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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用功前可要活在爱里!”

  从电气列车站来动物园途中,我们是躲开人群从后面小路过来的。当时我一眼发现有一家旅馆静悄悄座落在那里。属于哪一种旅馆也不难看出。来时虽然随便走了过去,但用眼角真切看清了绿灯透出的“空室”字样和“休憩”费用并记在心里,同时核对了去掉回程车费后身上所剩款额。

  回程也走同一条后路。到日暮还有时间。“空室”的绿灯仍然亮着。随着旅馆的临近,令人胸闷的沉默袭来,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变得沉重了。走到旅馆跟前时几乎停住不动。

  “进这样的地方你会介意?”我向前看着问道。

  “你呢?”她低头反问。

  “我倒怎么都无所谓。”

  “不觉得太早?”

  沉默。

  “先瞧一眼什么样如何?进去看看,若是莫名其妙的地方马上出来。”

  “钱有?”

  “不要紧。”

  推开俨然高级饭店的厚门,战战兢兢迈脚进去。紧张得险些把中午吃的盒饭吐出。我在脑海中推出大猩猩嗅腋臭的场景,好忍耐住没吐。出乎意料,大厅明亮而整洁。静悄悄的,连员工的身影也没有。

  “静啊!”

  大厅正面放着娱乐中心零币兑换机那样的东西。看情形,只要把钱放进去一按所选房间的按钮,就会有钥匙掉下。这样,就可以在不受任何人责怪的情况下安心利用。我摸了摸裤袋正要掏钱包,亚纪低声说:

  “我不喜欢,不喜欢这种地方。”

  我把掏出钱包的手插回去,又从裤子外面往屁股上“呯呯”轻拍几下。

  “啊……是啊。”

  “出去吧。”

  我们沿着原来的小巷往电车站方向走去。好一阵子两人都没开口,但觉日暮已然临近。

  “到底是莫名其妙的地方啊!”到能看见车站的地方时我说。

  亚纪没有回答。“拉手走吧!”她说。

  * * *

  为了写暑假读后感,我看了岛尾敏雄①的《没有到来的出发》。太平洋战争末期,身为特攻队队长的主人公从司令部接到发动特攻战的指令。他知道死期已到,和队员们一起等待出击命令。然而命令怎么等也未下达——主人公在生与死的过渡状态中得知日本无条件投降。

  ① 小说家,1917~1986。

  暑假期间两人的关系也没取得像样的进展。诚然天天见面,可是就连接吻机会也才偶尔一回,“肉体关系”更是无从谈起。究竟怎么才能走到那种有进无退的地步呢?我以无可奈何的心情自言自语“没有到来的出发?”小说里面有主人公这样一句述怀:“失去出击机会之后日常生活的沉重才更加无法承受”。自己恰恰是如此心境。我后悔五月间的动物园之行。脚都进了旅馆却轻易退出,现在想来真是坐失良机。感觉上那似乎是自己毁灭的起因。在人类还不是理性动物的时代,像我这样懦弱的雄性肯定至死都留不下子孙。

  如此闷闷不乐时间里暑假也差不多过去了一半。大约每两天从下午去一次学校游泳池。认识的人也来了几个。我们在五十米泳道里比赛,根据胜负在回去路上的麦当劳店里请吃或被请吃汉堡包。一次在游泳池见到大木。他学商业,平时几乎没机会说话。从初中开始练的柔道好像仍在持续,如今体形已同阿诺德·施瓦辛格不相上下了。

  一起游了一会儿,之后在池畔晒太阳。附近有一棵樟树。我躺在树根下,看着劳动能手蚂蚁们一个劲儿往洞里运饵料的情景。

  “不游了?”大木问。

  “蚂蚁怎么活得那么快乐呢?”

  “你不游,我一个人游去。”

  “蚂蚁的快乐是什么呢?”

  “那个么,大概是吃死虫和小虫吧。”

  看他说得那么认真,我禁不住笑了。

  “笑什么?”他显得有点儿不悦。

  “柔道好玩儿?”

  “算是吧。”以为大木这就离去,不料他略一迟疑,问道:“你小子、在跟广濑交朋友?”

  “算是吧。”

  “柔道部高年级有个家伙也盯着呢,当心!”

  “叫什么名字?”

  “叫立花。”

  “混账家伙!”

  大木以虚虚实实的语气说:“你可要挨收拾的哟!上次夏季运动会的时候,在电影院把水产高中三四个找碴儿的小子打了个半死。”

  “可怕。”我说。

  空中泻下的阳光照得游泳池水面闪闪耀眼。透明的光环在涂成蓝色的游泳池底一忽儿闭合一忽儿展开。标明距池畔距离的黑色瓷砖在水下摇曵不定。发呆时间里,四周声响一无所闻,只见池水闪烁的涟漪。

  “你和广濑发展到哪里了?”过了一会儿,大木问我。

  “哪里?”

  “就是说……干了吗?”

  “柔道部真是没有档次。”我闭起眼睛说。

  “我可是真正为你着想。”大木声音里含有失望。

  “着想什么?”

  “没干就快点儿干。”他脑袋里似乎只有这一个念头。我脑袋里说起来也仅此一念。“那一来,我想立花就不会对广濑下手了。”

  傻瓜蛋!什么下手什么不下手、什么“我的女人”什么“我的她”——这些缺心眼的家伙实在叫人反胃。立花那些柔道部的低能儿若也喜欢亚纪,只管对本人说去好了。我和亚纪“干了”就缩回手去,这算是怎么一种逻辑呢?亚纪又不是任何人的!她只属于她自己!

  “柔道部头脑够简单的。”我说。

  “我可要生气喽!”看样子已经半带怒气。

  “别生气。”

  他长长叹息一声:“跟你说,如果需要,我可以给安排的。”

  “安排?”

  “幽会场所啦条件啦。那里绝对可以加深关系。”

  我诧异地眯起眼睛:“柔道部也拉皮条?”

  “说些什么呀!”

  “蛮热心嘛。”

  “我腿骨折的时候,你和广濑不是来看我了么,”大木以恳切的语气说,“那时高兴着呢。”

  “很久以前的事了。”

  大木这句话多少也触动了我的情思。我想起和亚纪在城山散步的情景。两人心情都恳切起来。

  “不想听我说?”他又问一遍。

  “想听啊!”

  “这里不成。”他若无其事地四下打量,“在麦当劳如何?”

  “麦当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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