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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九


  “您有时看见他吗?”我问斯万,我指的是圣卢。

  “一直没看见他。那天,他给我写了封信,要我给穆西和另外几个人说说,让他们投票赞成他加入赛马俱乐部,他轻而易举地就成了俱乐部的成员。”

  “德雷福斯案对他没有影响?”

  “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另外,我要告诉您,发生了那件事后,我再也不上那里去了。”

  德·盖尔芒特先生回来了,不一会儿,他妻子也来了。她已打扮完毕,身着一件下摆缀有闪光片的红缎晚礼服,显得修长、华贵。头发上插着一根染成紫色的驼鸟羽毛,肩上披着一条和羽毛同色的罗纱巾。“用绿皮做帽里真不错,”公爵夫人说道,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况且,夏尔,您身上的一切都是很漂亮的,无论是您的穿着,还是您的谈吐,也包括您读的书和您做的事。”然而,斯万似乎没有听见,仔细打量着公爵夫人,就象在凝视一幅名画,鲜后寻找她的目光,嘴撇了撇,好象在说:“好家伙!”德·盖尔芒特夫人哈哈大笑。

  “您喜欢我这身打扮,我很高兴。但我应该说,我自己并不太喜欢,”她神色阴郁地说,“我的上帝,当一个人很想待在家里的时候,穿礼服出门实在是令人讨厌的事!”

  “多漂亮的红宝石!”

  “唷!我的小夏尔,至少您还识货,不象那个粗汉蒙塞弗耶,竟问我这些宝石是不是真的。我应该说,我从没见过象这样美丽的宝石。这是大公夫人送给我的。但我嫌它们略微大了些,太紫了些,就象装满了红葡萄酒的杯子一样,但我还是戴上它们,因为今晚我们在玛丽—希尔贝家要会见大公夫人,”德·盖尔芒特夫人说,她哪里知道这最后一句话推翻了公爵说的话。

  “亲王夫人家今晚上有些什么?”

  “几乎什么也没有,”公爵连忙回答,他认为,斯万这样问,一定是他没有收到请帖。

  “怎么,巴赞?所有的人都邀请了。肯定是乱糟糟的,毫无趣味。今晚看来有暴风雨,如果不下雨的话,”她温情地看着斯万说,“那些无与伦比的花园倒能给人带来乐趣。您知道这些花园。一个月前我在园中待过,那时丁香花开得琳琅满目,甭提有多美了。还有喷泉呢,堪称巴黎的凡尔赛宫。”

  “亲王夫人是哪一类女人?”我问。

  “您早就知道了,因为您在这里见过她。她有倾国倾城之貌,但有点傻里傻气,尽管她有日耳曼人的高傲,待人倒也和和气气,心肠不错,但常做傻事。”

  斯万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德·盖尔芒特夫人此刻一心想卖弄“盖尔芒特精神”,而且不费多大劲儿,因为她只用了她的一些旧词,用得也并非尽善尽美。然而,为了向公爵夫人证明他业已明白她是想显示她的诙谐,挤出了一点儿微笑,就好象她刚才说的话的确很幽默似的。这种虚情假意的微笑使我感到很不自在,就象从前当我听见我父母亲同凡德伊先生谈论某些阶层的腐败现象时(其实他们明明知道蒙舒凡的腐败更加触目惊心),或者当我在社交场所听见勒格朗丹象对傻瓜讲话似地咬文嚼字,选用一些晦涩难懂的,而且他完全知道有钱或高雅的听众听不懂、没有文化的人才听得懂的形容词时,我也曾有过这种不自在的感觉。

  “得了,奥丽阿娜,您在说什么呀,”德·盖尔芒特先生说,“您说玛丽愚蠢?她博览群书,还是小提琴手呢。”

  “我可怜的巴赞,您好象还是一个出世不久的孩子哪。难道一个博览群书、喜爱音乐的人就不可能有点傻!况且,傻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不如说她糊涂,她来自黑森—达姆施塔特大公国①和罗马神圣帝国,有点窝囊。只要一听到她的发音,我的神经就受不了。但我承认,这是一个可爱的傻瓜。首先,就从她走下德国皇帝的宝座,下嫁给一个普通人,就够可爱的了!的确是她自己相中的!哦,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她把脸转向我说,“您不认识希尔贝吧,我给您描绘一下:有一次,我给卡尔诺夫人送了一张名片,他为此事病了一场……喂,亲爱的夏尔,”公爵夫人想换个话题,说道,因为她看到她给卡尔诺夫人送名片的故事似乎使德·盖尔芒特先生不高兴,“您知道,您还没把我们罗得岛骑士的照片送来呢,我是因为您才喜欢上他们的,我多么想同他们认识。”

  可是,公爵仍然瞪着眼睛看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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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黑森—达姆施塔特是黑森—达姆施塔特大公爵的领地,从1567年起,达姆施塔特成了这个大公国的首府。现今黑森是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一个州。

  “奥丽阿娜,至少您应该讲出全部事实,不要只讲一半。事实上,”他作更正地对斯万说,“那时的英国大使夫人,不知怎么搞的,会邀请我们和总统及其夫人一起出席她的晚会。大使夫人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但她好象生活在月球上,经常做这种蠢事。我们感到很吃惊,连奥丽阿娜也感到意外,再说,大使夫人对我们这些人是很了解的,她不该邀请我们参加象这样不可思议的聚会。有一个部长过去当过贼,唉,这事就算了,我们事先不知道,上了圈套,况且,应该承认,那些人那天都很有礼貌。象这样也就不错了。德·盖尔芒特夫人做事经常不同我商量,她觉得那个星期应该到爱丽舍宫送一张名片。希尔贝认为这会玷污我们的名字,他这种看法可能有些过分。不过,不要忘了,即使把政治撇开不管卡尔诺先生虽说是一个称职的总统,可他的祖父却是革命法庭的成员,一天就处死了我们十一个亲友。”

  “那么,巴赞,从前您为什么每个星期都到尚蒂伊宫去吃晚饭呢?奥马尔公爵的祖父不也是革命法庭的成员吗?所不同的是,卡尔诺是一个正直的人,而菲利浦—平等却是一个十足的无赖。”

  “对不起,我插一句,那张照片我已经给您送来了,”斯万说。“我不明白,您怎么没有拿到。”

  “这不会让我感到吃惊,”公爵夫人说。“我的仆人只把合乎他们想法的事告诉我。他们大概不喜欢圣约翰骑士团。”说完她摇了摇铃。

  “您是知道的,奥丽阿娜,我去尚蒂伊宫吃饭时,并没有什么兴致。”

  “兴致倒是不高,就是还带着睡衣,以防亲王留您过夜。其实,他很少这样做,他和奥尔良家族所有的人一样,一点没有教养……您知道今晚在圣德费尔特夫人家我们同谁一起吃饭吗?”德·盖尔芒特夫人问她丈夫。

  “除了您知道的客人外,还有狄奥多西国王的兄弟,他是最后一刻才被邀请的。”

  听到这个消息,公爵夫人脸上显露出满意神色,但话语中却表现了厌烦情绪。“唉!我的上帝,又是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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