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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小胡子走近了。一头又粗又浓密的黄褐色头发,每根头发都油光闪亮,梳得很整齐;下面是一张愉快、红润的圆脸,身材瘦小,穿的是齐整漂亮的灰绒衣服。

  斯鲁特说:“嘿,奔奇,你来迟了,来不及喝茶啦,可正赶上喝杯酒。”

  泽尔斯顿大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多谢啦。我喝杯双份加拿大威士忌加水吧。这天气真讨厌,冷得彻骨。娜塔丽,这就是我答应给你弄的单子。”他把一张折叠起来的打印的单子递给了她。“恐怕你得同意那个想法算是吹了。喏,我没找到巴祖斯特中校,可是我到处都留下话了。我相信一小时之内他就会打电话到这儿来找我的。”

  斯鲁特好奇地斜眼瞥着娜塔丽手里那张单子,上面开列的是在葡萄牙的外侨申请结婚所需要的文件,一共九项。娜塔丽急切地研究着那张单子,肩头下垂,目光从斯鲁特转到泽尔斯顿。“哎呀,把这些东西凑齐得花好几个月呢。”

  “我曾经见过有人花一个月就弄齐了,”泽尔斯顿说,“不过通常得花上六个到八个星期。葡萄牙政府并不特别鼓励外国人在这儿结婚。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和平时期,我们总打发人去直布罗陀。到了那儿,就象上了润滑油的闪电一般,一下子就结成婚了。可是如今岩山那边对外封锁了。”

  “你打算结婚吗?”斯鲁特问娜塔丽。

  这干巴巴的语调把她问得脸红了。“这是拜伦写信要我办的许多事情中间的一桩。我想不妨打听一下。显然这是办不到的。反正我也不觉得这个主意怎么高明。”

  “巴祖斯特中校是什么人?”斯鲁特说。

  泽尔斯顿说:“是咱们的海军武官。他晓得潜艇到达的准确时间。”侍者这时把威士忌放在他面前,他一仰脖子喝了一半。然后,他用两个食指精心地往下顺了顺小胡子,带着怨恨的神情望了望房间的四周。“天哪,里斯本真叫人毛骨悚然。四万亡命者都拚死拚活地想逃出网去。这里大部分人的脸我都在使馆里见过。”泽尔斯顿转身对斯鲁特说:“当年你我进外事学校的时候,指望干的可不是这个。”

  “奔奇,你最好去掉你那教友派的良心,不然的话,你真非垮不可。你别忘了:这并不是咱们干的,这是德国人干的。”

  “也不尽然。在这件事开始之前,我从来没怎么思考过咱们的移民法。那些条款既有害又愚蠢。”奔奇又喝了口酒,咳了咳,脸变得紫红了。“四万人。四万!假设全让他们入境,那又有什么关系?凭良心说,在蒙大拿或者北达科他的广阔荒原上,四万人算得了什么?他们说不定还会带来好处呢!”

  “可是他们并不会去荒原呵。他们一定都会挤在大城市里,那里已经存在着失业问题啦。”

  泽尔斯顿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莱斯里,你别也来向我胡扯那套陈词滥调。我自己成天象只鹦鹉似的老重复这一套就很够了。他们哪里都肯去,这你是知道的。就是让他们立下字据去死谷住上一辈子,他们也会干的。咱们的法律就是不合乎人道。当初美国难道不是作为欧洲暴政的避难所而创建的吗?”

  斯鲁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留心地望了望左近的人们——四个上年纪的男人正用法语争辩着什么。他说:“好,我并不打算替移民法辩护,可是你怎么去划那杠杠呢?还是你主张无限制地接纳移民?谁想入境就都让入境?那样一来,南欧和东欧就会全空了。这些移民就会使咱们的经济泛滥成灾,带来饥饿,然后酝酿、沸腾起一场革命。东方人怎么办呢?你是不是想把西方的堤坝拆除?那样,不出十年,美国就会成为中国的一个大郊区。”

  娜塔丽朝着整个房间做了个手势说:“他所谈的是里斯本这些从德国人手里逃出来的少数难民。仅此而已。”

  “还没有逃出,”泽尔斯顿说。“德国人一夜之间就可以占领葡萄牙。”

  “我想谈的是你如果想修改移民法——尤其想修改得对犹太人有利,”斯鲁特说,“国会里会发生多么激烈的争论。谁也不想再增加来自犹太人方面的竞争。他们精力太旺盛,也太机灵。娜塔丽,不管你乐不乐意,这总是事实。”

  “咱们大可以收容欧洲所有的犹太人——全部五百万犹太人。那样,咱们的日子只会更好一些,”泽尔斯顿说。“还记得罗斯金①说过的话吗?他说:‘财富就是生命。’如果那话说得太简单了一些,那么说财富就是头脑总一点不假吧。”他把身子朝娜塔丽歪了歪,声音放低了些说:“如果你想见识一下德国秘密警察在葡萄牙的头子,走进来的那个就是。同他一道进来的是德国大使。他风度很好——我说的是大使。我的妻子很喜欢他。”

  ①约翰·罗斯金(1819—1900)、英国作家及艺术评论家。

  娜塔丽盯了一眼:“是那个有伤疤的吗?”

  “不是。那个人我不认得,虽然我常常见到他。我看他准也是个德国秘密警察。大使是那个穿灰色便服的。”

  这三个人坐得离他们不远。那个侍者头儿来回张罗着,热切地咧嘴笑着,记下他们所要的饮料。

  “看起来他们多平常啊,”娜塔丽说。

  “德国人是很平常的,”斯鲁特说。“说来有些可怕,老实说,他们可真象美国人。”

  娜塔丽忧形于色地说:“坐在他们邻桌的那些人显然是犹太人。和德国秘密警察并排坐着,还饮酒说笑,真叫人不寒而栗!”

  泽尔斯顿说:“我认得他们。他们是从比利时买通了路子逃出来的。他们至今还不相信买不通去美国的路子。这里的犹太人大部分都给刮得一个钱也没有了。可是也有几个象他们这号的。这些人每晚都去赌场,大嚷大叫的。他们是落网之鱼,可还在欢蹦乱跳,趁着还有点水的当儿,乐一天是一天。”泽尔斯顿把酒喝干,理了理小胡子,然后把杯子朝侍者晃了晃。“再给我来一杯。今天接见的来访者有些真叫人头痛。眼下里斯本是个既叫人伤心又可怕的地方。我已经把调职的申请交上去了。问题是我等不等批准。也许我就干脆辞职不干了。我从来也没象今天这么羡慕过有个阔爸爸的人。”斯鲁特对娜塔丽说:“我请你吃晚饭,可以吗?”

  “好的,我高兴极啦。”

  “你呢,奔奇?一道去吃吧。咱们都先上楼到我房里去一下。我想换换衬衫什么的。”

  “不啦,晚饭我有约会。我就在这儿陪娜塔丽再坐一会儿,喝完我这杯酒。我已经给巴祖斯特留下了话,叫他来电话到这儿找我。”斯鲁特站起来说:“那么就多谢你帮我的忙啦。”

  “对于不需要我帮什么忙的人,我是能帮得十分出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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