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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参谋长更狠狠地咒骂这PBY型飞机驾驶员,因为他没提位置。他倒了杯咖啡,搁在那儿让它冷却;抽烟,踱步,仔细看海图,再踱了一会儿步,翻翻一本旧杂志,猛地把它扔在墙角里,而这时,他那作战军官,一个精壮、沉默的飞行员,正用两脚规和直尺在海图上测量。斯普鲁恩斯在外边闲望,胳膊肘搁在舷墙上。

  “九十二飞行小队报告。”这次是个比较年轻、更激动的声音在受话器里嚷叫。“航空母舰两艘和战列舰,方位320,距离中途岛180,航向135,速率25,狗爱。”

  “啊哈!上帝保佑这个小家伙!”布朗宁扑到海图上,那作战军官正在上面忙不迭地标出敌方的位置。

  斯普鲁恩斯走进来,从墙上的书架上抽出一份他放在那里的卷着的舰艇机动绘算图,把它摊在长靠椅上自己的身边。“再说一遍,位置在哪里?那我们眼前的位置呢?”

  布朗宁匆匆测量着,用笔草草地计算一下,通过对讲电话机对几层甲板下面的旗舰指挥室大声问了些问题,就叽叽呱呱地把经纬度对斯普鲁恩斯说了。

  “这电文鉴定过真伪吗?”斯普鲁恩斯问。

  “鉴定真伪,鉴定真伪?嗯,鉴定了没有?”布朗宁喝道。斯普鲁恩斯拿拇指和食指在他那张小图上比划着距离,作战军官啪的打开一本活页本。“‘小山谷里有个庄稼汉,’”作战军官念道,“‘任何两个相间的字母。’那驾驶员拍的是‘狗爱’。这就对啦 。”

  “是真的,将军。”布朗宁扭过头来说。

  “起飞出击。”斯普鲁恩斯说。

  布朗宁吃了一惊,把脑袋从海图上猛地扭过来望着斯普鲁恩斯。“长官,我们还没接到弗莱彻少将的命令呢。”

  “会接到的。动手吧。”

  作战军官从海图上焦急地抬起头来。“将军,我测出到目标的距离是一百八。就这距离看,我们的鱼雷轰炸机回不来。我建议至少靠拢到一百五。”

  “你完全对。我原以为已经快靠拢到这个距离了。”少将转向布朗宁。“我们来换个航向,布朗宁上校,向他们全速进逼。通知‘大黄蜂号’,我们在距离一百五十英里的时候起飞。”

  一个身穿劳动布工作服、救生衣,头戴钢盔的水兵,带着一只电报夹登登登地爬上长铁梯。斯普鲁恩斯签了姓名的第一个字母,把电报递给布朗宁。“这是弗莱彻发来的命令。”

  急件。十七特舰司致十六特舰司。朝西南进发,敌航空母舰行踪一明确即出击。我搜索机一回舰即跟上。

  迈尔斯·布朗宁是个好斗的人,这大家都承认,而他这行伍生涯中,多半时间老是在盼着有一天看到这样一份急件。他的沮丧情绪消失了。他咧开了嘴,流露出富有男性美的诱人的微笑,这使他那瘦削而饱经风霜的脸显得容光焕发(他还是个著名的情场老手呢)。他整整军帽,对雷蒙德·斯普鲁恩斯行了个军礼。“好,将军,我们动手吧。”

  斯普鲁恩斯回了礼,走到外边阳光里。

  当发现航空母舰的消息在电传打字机上显现出来时,待命室里的驾驶员们那紧张烦躁的情绪顿时消失了。忘掉了刚才的虚惊,他们欢呼起来,接着就动手标绘、计算。彼此来来回回地猜测什么时候起飞。当然啦,问题在于鱼雷轰炸机的航程过短。驾驶员们保存自己的机会怎么计算也是不大的,而他们是理该有公道的生还机会的。

  华伦跑到第六鱼雷轰炸机中队的待命室去消磨这慢得叫人难熬的时间,只见他的朋友,中队长林赛穿着飞行服和救生背心,绷带可已经解掉了,一只手和苍白消瘦的脸上有些结了痂的伤疤。他就是第一天出海时座机失事的人。“我的老天,吉恩,霍利韦尔大夫放你出来了吗?”

  林赛中队长毫无笑容地说:“我受了训就是为了干这事的啊,华伦。我要带中队投入战斗。”

  鱼雷轰炸机中队待命室内静得异乎寻常。有些飞行员在写信;有些在航空地图上乱写乱画;大多数人在抽烟。跟俯冲轰炸机驾驶员一样,他们也不喝咖啡了,免得在长距离飞行时膀胱发胀。这儿给人的印象是紧张的等待,就像开刀时手术室门外的气氛。黑板前有个套着耳机的水兵在“离目标距离:153英里”等字的右边写下新的数字。

  林赛瞟了一眼自己的标绘牌,对华伦说:“数据相符。我们在飞速进逼。我看要逼近到相隔一百三十英里。这样看,一小时左右后我们要起飞。这是为子孙万代的事儿,我们非得抢在这帮矮鬼前下手不可,因此,即使我们过分操劳一点儿——”

  “驾驶员们,立即登机。”

  第六鱼雷轰炸机中队的驾驶员们彼此望望,望望脸色惨白的中队长,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们动作很迟钝,并不上劲,不过动还是动了。他们脸上那种严肃坚决的神情完全一模一样,简直像是十九名亲兄弟。华伦伸出一条胳膊钩住林赛的肩膀。他这过去的教官把身子微微畏缩了一下。

  “祝你顺风,吉恩。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祝你顺利,华伦。”

  第六侦察机中队的飞行员们在过道上登登登地走过去,心情紧张地大声说笑着。华伦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中队的人员在阳光下刮着风的飞行甲板上跑开去,他看到一幕一向使他激动的景象:整个特混舰队迎风转舵,“企业号”、“大黄蜂号”以及外围一大圈巡洋舰和驱逐舰,全都平行地前进;他老爹的“诺思安普敦号”就在那边,在左舷外,正在拐弯,在叫人炫眼的阳光里,转到一个差不多就在正前方的位置。在一片告别声和挥手中,驾驶员们爬上飞机。科尼特从后座上对华伦点头招呼,用宽阔瘦削的牙床安详地嚼着烟草,一头红发在风中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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