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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海军上将金

  美国海军里边流传一句俏皮话,说什么海军上将欧内斯特·金“用一管喷火器剃胡子”。金是一员海军航空兵老将,生平勋绩不可胜数,包括把一艘在公海沉没的潜艇升上水面。他本来已经被安顿在军务会议里面终养天年,那是一个专门收容一个无处安排的海军老将的顾问小组。他生性冷酷,咄咄逼人,因而不得人心。自尊心被他损伤的,前程毁在他手里的,都大有人在。珍珠港事件之后不久,罗斯福任命他为美国海军总司令。据说金曾有过这样的话,“等到大事不妙,他们就会来找龟儿子了。”在德国军队里面,叫人伤心,一旦“大事不妙”,元首找的却是些阿谀谄媚之徒。

  除了横冲直撞的日本人这个问题之外,金还得和既定的罗斯福——丘吉尔方针,即“德国第一”的方针作斗争。联合参谋长们都偏爱那场更大的斗争而亏待“他的”战争。金横下一条心的方案是进攻图拉吉岛,这个方案演变而成为瓜达卡纳尔之战。

  日本的战争目标

  日本人虽然口说大话,气势汹汹,他们并非果真要一战而打垮美国。他们的目标是有限的。他们认为,东南亚容不得美国染指。由于我们征服了欧洲,时机已告成熟:把帝国主义

  剥削者驱逐出去,奠定一个为亚洲人所有的和平的大东亚,包括一个已经绥靖的中国;一个日本领导之下的所谓共荣圈,跟未来的世界之主德国友好相处。

  他们的作战目标是迅速占领他们梦寐以求的地区,然后在一个强国的防卫圈上实行内线防守。他们寄希望于远隔重洋、养尊处优的美国人会对一场耗费巨大而他又不十分有利可图的战争感到厌倦,因而会缔结一项保全面子的和约。要不是由于珍珠港受到了袭击,这倒是很有可能成为事实的,那一次袭击激怒了骄傲的美国人,特别是激怒了他们优秀的海军,使他们像不讲理性的牛仔一般怒火中烧,渴望实行无法无天的边境上的复仇。

  英译者在一九七三年第三版按语:越南的经验使我怀疑冯·隆的这一番话是否绝对正确。

  美国的战争目标

  另一方面,美国海军二十年来早就处心积虑,一旦美国的霸权受到“黄祸”的挑战,便要摧毁日本。他们的作战方案预拟日本会中计而首先发难,并且也已炮制好一项陈腐不堪的反攻计划。有人说过,切斯特·冯·尼米兹曾在战后声言,美国完全是依照海军军事学院计划好的路线赢得战争的。计划的内容是:

  一、守住一条通向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主要前进基地的交通线,位于日本飞机航程之外的一条弧线上的各个岛屿都有军事设施。

  二、经由西南太平洋各群岛用炮火向北打开缺口,实行侧翼进攻。

  三、穿越中太平洋的环状珊瑚岛群向西挺进,作为主攻方向,用越岛作战的攻势进逼吕宋岛和日本。

  但是金要把这一计划付之实施,却又苦于他主管的战区内兵力不足。美国陆军总参谋长乔治·马歇尔将军是一个能干的计划者和组织者,他力主“德国第一”,并且要在一九四三年大张旗鼓地进攻法国,寸步不让。他要全力以赴,立即在英国大量集结美国的人力和物资。

  使金喜出望外的是,英国当局丘吉尔也好,他下面的人也好,都对此次进攻议论纷纷。当年在索姆和敦刻尔克的情景,他们焉能忘怀。一九四二年七月,马歇尔万般无奈地向罗斯福总统建议,把美方实力投入对日作战。金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力促要火速在大平洋上发动一次规模有限的进攻行动:占领日军在所罗门群岛的一处水上飞机基地,小小的图拉吉岛。虽然已经批准在先,但是图拉吉行动由于陆军和海军之间争夺最高指挥权而陷于停顿。现在它行动起来了,关于指挥权问题作了一番错综复杂的交易,暂时绕开了那条死胡同。此后不久美英两国的计划专家们便埋头从事名叫“火炬”的北非登陆行动的工作,但是金的行动在此期间照样进行。它的名字是“瞭望塔行动”。他的兵力实在可怜,所以在战场上他们取了个绰号叫“鞋带”。

  英译者按:我在此处删去了冯·隆对陆军和海军之间关于指挥权的争夺以及对图拉吉行动所作的长篇分析。麦克阿瑟跃跃欲试,胃口更大,企图一举拿下拉包尔的大型日本空军基地。冯·隆的评语是:“将领的虚荣心会左右战局,也会断送战局。麦克阿瑟和尼米兹之间的各自为政的指挥权问题在太平洋战争中迭起风波,终于导致莱特湾之战的出丑露乖。”在下文中我将收进一篇冯·隆写的论述莱特湾之战的有争议文章。

  初次喋血

  攻取图拉吉的作战准备正在进展之中,一份海岸警戒的军情谍报使这次行动身价陡增。离开图拉吉不过几英里处,日本人正在瓜达卡纳尔那个大岛上构筑机场。

  这是爆炸性的消息。太平洋作战有赖于空中优势,空中力量或者来自航空母舰,或者来自作战区内的机场。航空母舰可以游弋运动,把空中力量送往需要的地方;它们也可以逃离强大的威胁。另一方面,飞机场没有沉没之虞,陆上基地的飞机可以比舰载飞机携带更重的炸弹,飞得更远。一处作战机场是太平洋棋局中一颗最有威力的棋子。

  东北方向距离瓜达卡纳尔七百英里的拉包尔空军基地,威胁了澳大利亚的交通线,阻挡了向日本进军。所以麦克阿瑟冒进计划要向那里动手,金把它否决了。但是像瓜达卡纳尔这样一个深入南方的空军基地,这是金所不能接受的心腹之患。把它从敌人的手中敲掉,他就可以掌握所罗门群岛一带的空中优势,美国空军还可以和拉包尔进行远距离的交锋。“鞋带”部队在上船之后收到了补充命令:占领并守住瓜达卡纳尔机场。

  美国就是这样,不妨说是歪着身子进入了它的一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太平洋战役。

  瓜达卡纳尔岛的形状像马铃薯,长一百英里,宽五十英里,海岛本身并不是争夺对象。地面的激战在飞机场一侧北面海岸上一条狭长的种植园地带进行了数月之久。这多山的海岛的其余部分全是蚊子、丛林鸟兽和土人的天地,对于北面海边上发出隆隆巨响、冲天火光的焰火,土人们也许觉得既害怕又有趣。

  这支人数不多、装备可怜的“鞋带”远征部队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图拉吉和瓜达卡纳尔机场,但是近在咫尺的日本基地出动的凌厉反击也来得很快。在一次叫作萨沃岛战役的夜间战斗中,日本兵舰击沉了四艘巡洋舰的全部美国炮火掩护兵力,然后扬长而去。他们本来满可以把那几艘束手无策、空了一半的运输舰全部击沉,消灭“鞋带”部队,可是他们不能不估计到美国航空母舰就在夜幕掩盖下的近旁游弋,一等天亮就会来攻杀。因此他们撤出战阵,给美国人一个短暂的喘气机会,靠了这个机会保住了他们的阵脚。两军对阵,强大的敌人已经被打翻在地,最好是再把他的喉管割断。事实上弗莱彻将军和他所统率的全部航空母舰都在作战距离之外准备加油。害怕来自拉包尔的空中攻击,他在运输舰还在卸载的时候便开走了。

  在珊瑚海贻误战机,在中途岛未能投入全部飞机,弗莱彻早先已经因为怯战而受过金的斥责,不过他的海战经历中似乎也交过一次好运:在中途岛给了斯普鲁恩斯一个讯号,“我配合你行动。”他在瓜达卡纳尔把运输舰丢下就走,几乎把这次战役一开始就送终。这位将军凡是在危险临头的时候便好像身不由己地要远走高飞到二百英里之外去加燃料。瓜达卡纳尔之后他便不见踪影了。

  英译者按:在这儿冯·隆又接下去把弗兰克·杰克·弗莱彻恣意揶揄一番。我的巡洋舰“诺思安普敦号”没赶上萨沃岛之战,不过我知道在这一仗中,日本人的指挥、炮火和鱼雷都发挥良好,我方却是一塌糊涂。我们损失四艘巡洋舰的原因在此。弗莱彻理应迅速给予反击,他的撤退确属失之保守。

  一九四二年八月到一九四三年二月的陆上作战

  日本陆军也和他们的海军一样因为自信过高而受害不浅;他们也许以为中途岛之战仅仅是因为海军的无能,从而没吸取教训。白种人毕竟还没在陆地上打败过日本。陆军正忙于贯彻进攻新几内亚、威胁澳大利亚的计划,只向瓜达卡纳尔投入零星兵力,给予的支援也太小太少;美军的兵力在机场周围形成了一个防守圈,敌方一次次高喊“万岁”的冲锋势不可挡,血肉横飞,虽曾使这道防线险情迭现,却始终未能突破。

  对美国人来说,在一个长时间中这都是一条摇摇欲坠的战线。他们确实也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敌机的轰炸、敌舰的炮击、敌军的夜袭——尤其是疟疾和其他热带疾病——使他们伤亡很大。他们的海军已经大伤元气,只能偷偷运进一点杯水车薪的补给和增援。饥饿、干渴,并且感到被人遗弃和置之不顾,他们吃的是缴获的日本大米,烧的是日本汽油。区区几架觑隙溜进来的飞机和飞行员很快就飞不动了,或者被打下来了。海尔赛将军的著作证实,在一个最黯淡的日子里,亨德森机场只有一架可以作战的飞机。罗斯福总统开始在公开谈话中把瓜达卡纳尔说成是一次“小规模行动”,这是一个最不吉祥、最窝囊的信号。但是这一批被围困的海军陆战队官兵和计穷力竭的飞行员誓与阵地共存亡,直到局势改观。

  跟美国军人在别处的不光彩记录对比起来,亨德森机场的史诗般的防御者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这些捍卫者是海军陆战队,海军里面首屈一指的两栖作战部队。美国的海军史家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的话也可足以说明一切:美国确实幸运,在这个战场上,在这个关头,它仰仗的不是应征入伍或被诱劝参军的战士,而是一批志愿投军的“硬汉子”,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跟偷袭我国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这个敌人已经激起了他们的一切原始本能。

  英译者按:冯·隆对我们的陆军信口雌黄,这是不可容忍的。德国人跟我们打过两次大战,如果把卡塞林山口的那次接触略而不计的话,他们就不曾打过一次胜仗。我们甚至赢得了凸出地带战役的胜利。我们的大军直抵易北河。若非盟国已有协定在先,把柏林划进了俄国占领区,我们本来也可以把它攻下。

  只要考虑到我们的社会和政治条件,考虑到美国人对战争的传统厌恶,我们的军人就变得优良非凡了。他们不受拘束,足智多谋,积极主动;他们奋勇作战而不怀仇恨。冯·隆的心胸容不得美国的作战方针,因为它是非常简单而非欧洲式的;生命的损失要尽量小,又要打胜仗。

  莫里森确实是为了瓜达卡纳尔而神魂颠倒,美国海军陆战队也确实在那里打了一场惊天地而泣鬼神的漂亮仗。

  海上作战

  在海上,这一仗呈现出诡谲瑰丽的壮观。作战双方在海上的任务都是支援为争夺亨德森机场而厮杀的部队。美国人据有机场,得以控制住白天的时辰,美国供应船可以在单薄的空中掩护下活动。但是日本人拥有强大得多的海面力量,可以在黑夜的掩盖下在所罗门群岛海域往返自如,以致美国人把它称之为“东京快车”。这两支海军虽然因为日夜行动交叉而彼此错过,但还是有过无数次接触交锋,日本人通常都占上风。但是美国人在决定胜负的那一场全力出动的瓜达卡纳尔之战的拼杀中取得了胜利。

  这是一场不分日夜的海上大厮杀,持续四天之久。双方都投入了全部力量;日本人终于要派大股增援部队登陆,美国人则要予以阻止。目睹者描写了海上夜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如画景象:黑夜里红色曳光弹像阵雨一般泻下,蓝白色的探照灯光束划破夜空长达数英里,兵舰上的弹药库爆炸,火光耀眼如同白昼,熊熊燃烧的舰艇在黑色的水面四处漂流。双方都损失惨重。到最后只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美国飞机,有舰载的,也有陆上基地的,击沉了十一艘日本部队运输舰中的七艘,其余的全都撞上了海滩,被炸得只剩下烧焦的残壳。日本人最后一次要夺回这个岛屿的努力就这样结束了。

  从此以后,美国人的力量日益雄厚,天皇的军队陷入绝境。到末了,“东京快车”执行了一次热带的敦刻尔克撤退,把备尝艰苦的残余部队运了出去。但是日本不像英国那样有一个富裕而无所事事的强国挺身相救。它在瓜达卡纳尔以后一直未能恢复元气。

  海军上将金达到了他的目的。在日军炮火下度过一个个夜晚、咒骂声不绝的汗流浃背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穿梭般飞来飞去、冲向死亡的飞行员们,骸骨洒满了瓜达卡纳尔岛外海底的海军官兵们,他们无疑至死都在诅咒那些大人物把他们派到这么个鬼都不来的地方执行如此众寡悬殊的战斗任务。在美国战斗人员的粗话里,瓜达卡纳尔当年是,今日仍是“操他娘的那个岛”。但是征战杀戮的沙场都有其自发趋势,金一旦用瓜达卡纳尔把弗兰克林·罗斯福牵引到太平洋上,他便拿稳了趁我们第三帝国已经四面楚歌、日暮途穷之时有足够的人员和船舰去打日本人;而不是坐失良机,一直等到后来日本人得以站稳脚跟而同盟国又精疲力竭的时候。这样一来,金就可以使日本人得不到一个谈判解决的机会,而它的战争目标本来却是要来一个谈判解决。

  英译者按:冯·隆用英语引述了上面那句粗话。考虑到当今的文学中流行的语言,我估计本书的读者不致于会过于感到愤慨。顺便说明一下,那恰恰也就是我今日对瓜达卡纳尔的想法。

  鉴于后来在莱特湾一章中对海尔赛将军垢詈特甚,我以冯·隆在本章内未曾一提他的功绩为憾。瓜达卡纳尔之战的转机与海尔赛解除戈姆利海军中将的南太平洋司令职务一举同时发生。戈姆利因过度疲劳而陷入失败主义,麦克阿瑟也于此时意志消沉。海尔赛的顽强斗志与激动人心的领导推动了全军重新奋勇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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