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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斯鲁特心里感到绝望,甚至像维克多·亨利这样的人也视而不见地把这段新闻忽略了,眼睛扫过那些讨厌的大标题的时候竟然一点都没在意。

  “那么,这样一来他们的日子可要不好过了。照你说的情况看,他们的报纸是在吹牛罗,”梅德琳有点固执地说,“说真的,法国人会不会发点善心,饶了他们?”

  “他们仍然是在法国官方的监管之下,梅德琳,他们的处境和其他犹太人有所不同。你瞧,他们是被扣留,而不是拘留。”

  “我不懂你的意思。”梅德琳皱起了漂亮脸蛋说。

  “我也不懂。”罗达说。

  “请原谅。在伯尔尼的时候,区分这两个字的意义变成了我们的第二天性。你如果因为爆发了战争而被困在一个敌对国家,亨利太太,那你就是被扣留了。瞧,你什么错事都没做,你只不过是凑巧碰上那个时候,所以做了牺牲品。被扣留的人可以交换,比如新闻记者、外交官这一类的人。我们希望现在在卢尔德的美国人就能按此办理,我们希望娜塔丽和她叔父也能这样。但是,如果战争爆发时你是遭到拘留,也就是说,你遭到了逮捕——原因可能多种多样,小自穿红灯,大至间谍嫌疑——那就糟糕了。那你就丧失了权利,红十字会也不能帮助你。欧洲犹太人就属这个情况。红十字会不能和他们联系,因为德国人宣布他们处于保护性监禁之中。这就是拘留,而不是扣留。”

  “老天爷,那么多人的生死存亡就取决于见他妈鬼的这两个字眼!”梅德琳大声叫道,“真恶心!”

  斯鲁特心里想,这姑娘的黄鱼脑袋终于弄懂了这个人命攸关的技术细节。“啊,字眼可有讲究哩,不过,总的说来我还是同意你的看法。”

  “那么,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罗达神情忧郁地问。

  “难说。人员交换的谈判已经进行许久,但是——”

  门铃响了。梅德琳一下子跳起来,朝着斯鲁特迷人地一笑。“这真是太有意思了,不过我马上要去国家剧院,我朋友来叫我了。请原谅。”

  “不必客气。”

  外面一扇门开了之后又关上,一阵冷风卷进室内。罗达开始收拾碗碟,帕格领斯鲁特来到书房。他们手里拿着白兰地,面对面地坐在扶手椅里。“我女儿是个蠢丫头。”帕格说。

  “正相反,”斯鲁特举起一只手表示不同意,“她很聪明。不能因为她没能像总统那样为了犹太人的遭遇而感到心绪不宁就责备她。”

  维克多·亨利皱起了眉头。“总统确实心绪不宁。”

  “他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吗?”

  “他可经不起失眠。”

  斯鲁特用手掠了一下头发。“不过国务院掌握的证据是骇人听闻的。当然,我不知道呈送给总统的究竟是些什么材料,我也无法弄清楚。这就像在黑暗中要用一双油手抓住涂了油的泥鳅一样。”

  “我下个星期要再去白宫报到。对娜塔丽,我能做些什么吗?”

  斯鲁特坐直了身体。“去白宫?你和哈利·霍普金斯依然保持联系吗?”

  “嗯,他还是叫我帕格。”

  “那行。我本来是不想要你担心害怕。”斯鲁特身体朝前坐了坐,两只手使劲捏紧了那只装着白兰地的酒杯,帕格非常担心他把杯子捏碎。“亨利上校,他们不会继续留在卢尔德了。”

  “为什么?”

  “法国人作不了主。我们实际上是在和德国人打交道,他们又抓到一些美国侨民。他们正尽量利用这个有利条件要挟我们。他们想借这个机会交换一大批在南美和北非被捕的间谍。我们已经从瑞士人那儿得到明显的暗示,扣留在卢尔德的人不久就要送到德国,为的是在谈判中向我们施加压力。那样一来,就会大大增加娜塔丽的危险。”

  “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白宫又能做些什么呢?”

  “赶在他们转移之前把娜塔丽和埃伦从卢尔德弄出来。通过我们在西班牙的人,这是可以做到的。卢尔德离开西班牙边界不到四十英里。只要在私底下静悄悄地干,有时甚至可以间接地和德国秘密警察达成交易。弗朗茨·韦费尔以及斯蒂芬·茨威格这些人就是给偷偷送越边界的。我不是说一定能成功,我是说你不妨试试看。”

  “但是怎么个试法呢?”

  “我也可以试探一下。国务院里我知道该找谁去谈。我知道电报该往哪儿打。只要霍普金斯来个电话,我就可以着手进行。你和他的交情够得上吗?”

  维克多·亨利举杯喝酒,没有回答。

  斯鲁特的声音变得生硬了。“我不想故作惊人之谈,但是我敦促你试试这个办法。如果这场战争再拖上两年,欧洲的犹太人都得死光。娜塔丽不是新闻记者,她的证件是假的。一旦他们查出来,她就完了,她的孩子也完了。”

  “《纽约时报》上登的那份声明是否说德国政府准备把他们所能抓到的所有犹太人统统杀害?”

  “哦,文字上没有明说,但是包含了这个意思。”

  “这样一份声明为什么没有引起更大的反响?”

  莱斯里·斯鲁特咧开嘴,几乎有点神经失常似的得意一笑,然后说道:“你倒说说看,亨利上校。”

  亨利一只手托着下巴,用力摸来摸去,带着猜不透的神情久久看着斯鲁特。“教皇有什么反应?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肯定会知道。”

  “教皇!这位教皇一辈子都是个反动的政客,我在伯尔尼曾和一个规规矩矩的德国教士谈过话,他说他每天晚上祈祷教皇暴病身亡。我是个人文主义者,我对教皇一向不抱任何希望。但是这位教皇正把自从伽利略以来还残存的一点基督教精神毁灭得一干二净——我知道你对我的话有反感。请原凉。我只不过是想使你明白,如果白宫对你还有点信任的话,你就该立即利用这个机会。尽力把娜塔丽弄出卢尔德。”

  “我得考虑一下,然后给你电话。”

  斯鲁特心情不安地站了起来。“好。如果我表现了过分激动的话,请你原谅。我马上就走,亨利太太会不会觉得我有失礼貌?我晚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会代你向她道歉。”帕格站起来。“顺便问一下,斯鲁特,帕米拉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她告诉过你吗?”

  斯鲁特忍住了,才没露出笑容,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个猎人看见狐狸从隐身之处蹿出来了一样。他的过分激动的心情,在他看来也因此而得到一个喜剧性的宽解。“嗯,你知道,上校,女人爱变心 !帕米拉有次在我面前诉过苦,说这位勋爵大人是个监管奴隶的工头,一个势利鬼,惹人厌烦的家伙。说不定他们根本结不成婚。”

  帕格送他走出前门。他听得见罗达在厨房里刷洗餐具的声响。起坐室里咖啡桌上放着那份《时代》周刊。帕格打开杂志,弓身坐着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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