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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恭恭敬敬地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吗上这儿来吗?替你的那个犹太婊子侄女儿说一句话,你立刻就会浑身是血,从这儿给扔出去!你明白吗?你以为自己是个狗屁的长老,就可以闯进总部来,替阴谋危害德国政府的一个犹太母猪求情吗?”

  这就是拉姆的作风。他有火暴的性子,遇到这种时刻可以变得很危险。杰斯特罗险些儿垮掉了。拉姆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朝他尖声嚷道:“怎么样,犹太人?你要求见司令官,是吗?我给你两分钟。要是你哪怕提上一次你那个婊子侄女儿,我就把你的牙齿敲下你这猪一样的喉咙去!快说!”

  杰斯特罗用很低的声调气急败坏地说道:“我犯下了一项大罪,想向您坦白说出来。”

  “什么?什么?大罪?”那张暴躁的脸孔蹙了起来,显得有些迷惑。

  杰斯特罗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柔软的黄色小荷包。他用一只颤抖得厉害的手把荷包放在办公桌上司令官的面前。拉姆睁大眼睛先望望他,又望望荷包,然后拿起荷包,把六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全部倒到了桌上。

  “一九四〇年,我在罗马用两万五千美元买下来的,司令官阁下。那时候我住在意大利,在锡耶纳。”杰斯特罗说的时候,嗓音稍许坚定下来。“墨索里尼参战以后,我采取了预防的办法,把钱换成了钻石。作为一个知名人士,我到达特莱西恩施塔特时并没受到检查。条例规定得把珠宝交出来。我知道这一点。我犯下这个严重的罪过,自己很后悔,所以来坦白认罪的。”

  拉姆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两眼注视着钻石,咧开嘴怒气渐消地笑笑。

  “由于它们的价值,”杰斯特罗补上一句,“我认为最好直接把它们交给司令官阁下。”

  拉姆瞪起两眼对着杰斯特罗嘲弄地看了好半天,蓦地纵声大笑起来。“价值!你大概是从一个犹太骗子那儿买来的,全是玻璃。”

  “我在比尔加里那儿买的,司令官阁下。您管保听说过意大利最好的珠宝商。商标就在荷包上。”

  拉姆并没去看荷包。他用手背把钻石推开,钻石在吸墨水纸纸板上四散开来。

  “你把它们一直藏在哪儿的?”

  “藏在鞋底里。”

  “哈!犹太人的老把戏。你还藏了多少?”拉姆的音调变得像谈心那样很尖刻。这也是他的作风。一旦他的怒气过去以后,你可以跟他攀谈攀谈。爱泼斯坦说:“拉姆叫的时候多,咬人的时候少。”然而,他的确咬人。贿赂就搁在办公桌上。可拉姆并没拿。这时候,杰斯特罗的命运正在未定之天。

  “我什么也没有啦。”

  “要是上小堡里去把你的鸡巴蛋拧一拧,你也许会想起你忽略了点儿什么。”

  “是没别的啦,司令官阁下。”杰斯特罗哆嗦得浑身颤动,不过他的回答却是声调平稳、令人信服的。

  拉姆把钻石一颗颗拿起来,对着亮光看看。“两万五千美元吗?不管你在哪儿买的,你瞎了眼,受骗啦。我认识钻石。这些全是废料。”

  “买下一年以后,我在米兰请人估过价,说是值四万,司令官阁下。”这当儿,杰斯特罗正在稍稍自行美化一下。拉姆的眉毛扬了起来。

  “你的那个婊子侄女儿对这些钻石自然全知道啦。”

  “我从来没告诉过她。这样比较聪明点儿。世上没一个别人知道这些钻石,司令官阁下,只有您和我。”

  中队长拉姆用充血的眼睛朝着杰斯特罗凝视了好一会儿。他把钻石又丢进那只荷包去,然后把荷包收进了一只衣袋。“唔,那个婊子和她的坏种这次可得给遣送走。”

  “司令官阁下,据我知道,征召通知发多啦,有好多份都得取消。”

  拉姆固执地摇摇头。“她得走。没给送进小堡去枪毙掉,她已经幸运啦。现在,快出去吧。”他拿起钢笔,又写起来。

  然而,“礼物”多少起了点儿作用。打发他走的吩咐是粗率的,但并不凶。埃伦·杰斯特罗这时候不得不冒最大危险迅速作出判断。当然,拉姆不能承认贿赂起了作用。但是,他果真会照料着让娜塔丽不走吗?

  “我说啦,快给我滚出去。”拉姆厉声喝叫。

  杰斯特罗决定动用他的可怜的武器了。

  “司令官阁下,要是我的侄女儿给遣送走了,那我不得不告诉您,我就辞职不当长老啦。我就辞职不管图书馆啦。我也决不参加美化运动。我不在我的住处向红十字会客人们谈话。随便什么也不能强迫我改变主意。”在紧张中,他把这几句事先准备好的话像连珠炮似的突然说了出来。

  这种大胆放肆使拉姆出乎意外。那支钢笔放了下来。低低的嗓音里露出了一种凶狠可怕的腔调。“你对自杀感觉兴趣吗,犹太人?马上就要自杀?”

  杰斯特罗急匆匆地说出了更多事先准备好的话。“司令官阁下,大队长艾克曼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我从巴黎弄到特莱西恩施塔特来。我成了很好的橱窗陈列品!德国记者拍下了我的照片。我的书在丹麦出版了。红十字会客人们对于会见我会很感兴趣,可——”

  “闭住你这唾沫四溅的臭嘴,”拉姆用一种冷静得出奇的神气说,“马上离开这儿,要是你想活命的话。”

  “司令官阁下,我并不十分珍重我的生命。我已经老啦,身体又不好。把我杀了,你就得去向艾克曼先生解释,他的橱窗陈列品怎么样了。对我用刑法,那么要是我活下去不死,我会给红十字会客人们一个什么样的印象呢?要是你取消我侄女儿的征召通知,我保证红十字会客人来访问时一定跟你合作。我保证她决不会再做什么蠢事啦。”

  拉姆揿了揿一个蜂音器,又拿起钢笔来。副官把房门推开。在拉姆杀气腾腾的目光和把笔一挥、打发他走的手势下,杰斯特罗奔出了房间。

  总部前面的广场上有一大丛鲜花盛开的树木。杰斯特罗走出来,到了花香扑鼻的街上。乐队正在演奏傍晚的协奏曲,当时正奏着《蝙蝠》 中的一支圆舞曲。月亮显得发红,低低的悬在树梢上。杰斯特罗蹒跚地走到那家露天咖啡馆去,犹太人在那儿可以坐下,喝点黑水 。他是一个长老,所以可以走过那行排队等候的顾客,在一张椅子上瘫坐下,筋疲力尽、如释重负地用两手捂住了脸。他还活着,没受到损伤。至于他办成了多少事,这他可不知道,不过他是用尽全力了。

  探照灯从汉堡营房屋顶上闪亮地向下照射到草地上。娜塔丽惊慌失措,给亮光射得睁不开眼,她忙把睡着的儿子一把抱起。路易斯呜呜咽咽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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