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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我走出了汽车,向176号公寓走去。我知道如果我继续犹豫下去,很可能会说服自己取消这次见面。因此我强迫自己走到公寓门口,按响了门铃。

  房门打开了,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嘴巴干涩得几乎冒火。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菲利普站在房门口。

  我的恐惧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陌生而又沉重的失落感。门廊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菲利普已经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人了,既不是那个野心勃勃、收留我成为恐怖组织成员、带领大家从事各种冒险活动、承担着重大责任的领导者,也不是那个在暴风雨之夜被疯狂的幻觉所困扰的精神崩溃者,甚至也不是那个想当英雄却从华盛顿大败而归的失败者。我面前的这个菲利普是一个平庸而可怜的家伙。这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评价。

  过去他曾经是个勇往直前、敢说敢干、魅力四射的冒险家,现在看上去却无精打采,面如纸灰,一副毫无个性的样子。他的目光已经不再那样炯炯有神,他性格中闪烁的火花似乎已经熄灭,显然他的精力已经彻底耗尽了,他比我最后一次见到时苍老了许多。菲利普已经变成了一名汤普森城的无名之辈,这使他很难过。我看得出来。

  我试图不让自己脸上流露出吃惊的样子,“嗨,菲利普,”我说,“好久不见了。”

  “是戴维,”他疲惫不堪地说,“我的真实姓名是戴维。我只是把自己叫做菲利普而已。”

  我不叫戴维!我叫菲利普!

  “哦。”我点点头。好像赞成了他的说法,但是我没有任何理由赞成他。我们互相对视着,相互研究着对方。他看见了我,我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确注意到了我,没有忽视我的存在。但是这一点给我带来的安慰太微不足道了。我真后海来到了这里。

  他没有邀请我送他的房间,我们站在门廊里谈话,“说吧,你想怎样广他问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想直接切入正题,那样显得太唐突,但是我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好,于是便神经质地清了清嗓子,“我结婚了。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简吗?我们在这里相遇了。她也受到了冷落。”

  “那又怎样?”

  我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说,“有些事情不大对头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我不放,似乎在试探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他想考验我。我大概是通过了他的考验,因为他慢慢地点了点头。他离开门廊,向房间里走去,“进来吧,”他对我说,“我们谈一谈。”

  他的房间里依然有他的老房子里那种老奶奶的气息。我跟随他走进狭小的客厅,坐在长沙发上,观看着墙上的一幅画着湖水的廉价油画,感到有些毛骨谏然。“想喝点儿什么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他走进厨房,拿来了一些啤酒,并打开了罐口,放在我面前。我向他表示了感谢。

  我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特意来这里想对他说的那些话应该怎样开头,“你还能经常见到其他恐怖组织成员吗?”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

  “乔最近怎么样了?你听到他的消息了吗?”

  “我想他早已完成了过渡期。他肯定已经不再是个被冷落者了。”

  不再是个被冷落者了。

  这可能吗?当然可能了!我就是个例子。我联想到了我自己以及我的现状,不禁打了个寒噤。

  “情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他说,“可能会向正面发展,也可能会向反面发展。”他不歇气地灌了一通啤酒,“而我们正在向反面发展。”

  我猛地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事情正是如此。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其实我早已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在蜕变。”

  我的恐惧中伴随有一丝安慰。我如同又发现了新的被冷落者那样感到了惊恐,同时也感到放心,因为我不必独自面对这一悲惨的结局了。菲利普又跟我站在一起了。

  “再也没有人看到我了。”我说。

  他凄惨地笑了笑,“跟我谈谈吧。”

  我看着他那毫无个性的神态和那身平庸的服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笑了,突然间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昔日的岁月,玛利还没有遇到我们,家庭乐园的事件还没有发生,我们也还没有到过棕润泉;我们好像在他的老公寓里,仍然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和朋友。坚冰已经融化,我们开始聊了起来。他告诉我说,自从白宫的惨败之后,他便开始迅速蜕变,后来就长达几个月地在这套公寓里隐居起来。我告诉他我跟简的生活,关于杀人犯的情况,以及我是怎样发现我又跟过去一样变成了一名受冷落者。

  我拿起了一罐啤酒,“而且……我还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我说。

  “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往那儿看,‘哦用手指着窗外,”我看见那里有一片红色的草地,远处还有一棵黑色的大树,树叶和树枝都很像仙人掌。“

  “我也看见了。”菲利普说。

  “真的吗?”

  他悲哀地点了点头,“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你们。我不想让你们恐慌。我不能断定你们将会发展到我这个地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尽管我有一些理论,但它们毕竟不过是理论而已。”

  我看着他,“你认为我们有可能改变目前这种状态吗?会不会永远蜕变下去,直至消失?”

  他看着窗外的红色草坪和黑色仙人掌,“我认为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低声说,“我觉得我们已经无药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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