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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鹿头还是纹丝不动。奥罗兹库尔越来越恼火,越来越蛮,他再不管那一套,不管是斧背还是斧刃,举起斧头朝鹿头上乱砸。

  “你这样会把鹿角砸坏的。让我来!”谢大赫玛特走了过来。

  “滚吧!我自己来!砸不坏的!”奥罗兹库尔一面枪着斧头,一面声嘶力竭地喊。

  “好,那就随你的便吧,”谢大赫玛特吐了一口唾沫,朝自己家里走去。

  那个粗壮的黑汉子跟着他走去,那人用麻袋背着自己分到的肉。

  奥罗兹库尔酒后却特别固执,他继续在椰子外面劈长角鹿妈妈的头。看那架势,他好象是在报多年的冤仇。

  “你这混帐东西!”他口吐白沫,用靴子踢着鹿头,好象死鹿的头能够听见他说话似的。“哼,你休想捣蛋!”他抡起斧头,一斧又一斧地劈去。“要是制服不了你,我就改姓了。叫你试试看!试试看!”他猛力劈去。

  鹿头破裂了,碎骨片四面飞去。

  当斧头恰巧碰到眼睛时,孩子哇地叫了一声。

  破裂的眼珠里进出浓浓的黑汁。眼睛不亮了,没有了,眼窝空了……

  “再硬的头我也能砸个稀巴烂!再硬的角我也能劈断!”奥罗兹库尔对无辜的鹿头感到说不出的恼怒和仇恨,还在不住地吼叫着。

  终于,他把鹿的头顶骨和额头全劈开了。于是他扔下斧头,用脚将鹿头踩在地上,两只手抓住鹿角用野兽般的力气扭将起来。他拼命地撕扯,鹿角咔嚓咔嚓地响着,就象树根断裂时那样。这就是那一对角,孩子就是祈求长角鹿妈妈用这对角送一只神奇的摇篮给奥罗兹库尔和别盖伊姨妈的……

  孩子感到一阵恶心。他转过身,手里的鹿腰子掉到地上。他慢慢地走了开去。他真怕自己会跌倒,或者当着别人的面一下子呕吐起来。他的脸煞白煞白的,额头上冒着粘糊糊的冷汗,来到铁锅旁边。铁锅底下的火正熊熊燃烧着,一团团的热气从锅里直往外冒,可怜的莫蒙爷爷依然背对着大家坐在那里烧火。孩子没有去惊动爷爷。他想快一点到被窝里躺下来,连头蒙起来。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听。全忘掉……

  他迎面碰到了别盖伊姨妈。她打扮得很妖艳,但是,被奥罗兹库尔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还留在脸上。她高兴得有点儿反常,她那瘦瘦的身影今天来来回回地跑个不停,为“大开荤”忙活着。

  “你怎么啦?”她喊住了孩子。

  “我头疼,”孩子说。

  “哎呀,我的好孩子,你生起病来了。”她忽然动了感情说,并且拼命地吻起他来。

  她也喝得醉醺醺的,身上也发出叫人恶心的酒气。

  “这孩子头疼起来了,”她心疼地说。“我的好孩子!你大概想吃点东西吧?”

  “不,不想吃!我想睡觉。”

  “那好吧,咱们走,我带你去睡觉。你干吗一个人孤单单地去睡觉?大伙儿都要上我家里热闹去。也有客人,也有咱们自己家里人。肉也烧好啦。”她便拉着他朝她家里走去。

  当他们两个人从铁锅旁边走过时,浑身是汗、脸红得象红肿的乳房一样的奥罗兹库尔从棚子后面走了过来。他得意洋洋地把他劈下来的鹿角摔到莫蒙爷爷跟前。老人家欠起身来。

  奥罗兹库尔没有望他,提起一桶水,朝自己直倒过来,一边喝,一边冲洗身子。

  “你现在可以死了,”他停住喝水,说了这么一句,就又去喝水。

  孩子听到爷爷轻声说:

  “谢谢你了,孩子,谢谢你。现在死也不可怕了。当然啦,这是看得起我,孝敬我,所以……”

  “我要回家去,”孩子觉得浑身无力。

  别盖伊姨妈不依他。

  “你一个人去躺着,多没意思。”她差不多硬把他拖到她家里。让他睡到角落里一张床上。

  在奥罗兹库尔家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开席了。(火敦)的,炒的,样样齐全。所有这一切,都是奶奶和古莉查玛忙活着做的。别盖伊姨妈就在家里和院子里肉锅之间奔跑着。奥罗兹库尔和粗壮的黑汉子科克泰靠在大花被上,腋下垫着枕头,品着茶,专等着大开荤。他们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拿起了派头,觉得自己成了王公。谢大赫玛特不时地给他们斟茶。

  孩子一声不响地躺在角落里,又拘束,又紧张。他又发冷了。他想爬起来走掉,但他怕自己一下床,就会呕吐起来。所以,他为了不叫哽在喉咙里的一团东西冲出来,憋得抽搐着。他一动都不敢动。

  一会儿,女人们把谢大赫玛特叫出去。接着,他就用一只老大的搪瓷碗端着尖尖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鹿肉进了门。他好不容易把这碗肉端了进来,放到奥罗兹库尔和科克泰面前。女人们随后又送来各种各样吃的。

  大家开始就座,刀叉和碟子也都摆好了。这时谢大赫玛特挨次给大家斟酒。

  “今天我来当伏特加总指挥,”他指着角落里的几瓶酒,哈哈大笑。

  最后来的是莫蒙爷爷。今天老头子的样子非常奇怪,而且显得比往常更为可怜。他想随便凑到边上坐坐,但是粗壮的黑汉子科克泰很慷慨地请他跟自己坐在一起。

  “到这边坐,老人家。”

  “谢谢。我们是家里人,随便坐坐好啦,”莫蒙想推却。

  “但您总是最年长的,”科克泰一面这样说,一面拉他坐在自己和谢大赫玛特中间。“咱们干一杯,老人家,恭喜您这一次马到成功。该是您来开酒。”

  莫蒙爷爷迟疑地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愿这一家过得和睦,”他好不容易说出这话。“孩子们。谁家过得和睦,谁家就幸福。”

  “这话对,这话对!”大家一面附和,一面端起酒杯唱起来。

  “您怎么啦?不行,这可不行!您祝女婿和女儿幸福,自己却不喝酒,”科克泰责备发窘的莫蒙爷爷说。

  “好吧,既然是为了幸福,我有什么好说的,”老人家连忙说。

  使大家惊异的是,他将几乎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他一阵头晕,头晃了几晃。

  “这才象话!”

  “我们这老头子跟人家老头子不同!”

  “我们的老头子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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