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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刻备好我的战马,随我出发。”深沉的声音发出这道命令,那声音唤醒了仆从的头脑;他抬起眼睛看主人,遇到的是那么刺人的目光,他就象遭到了电击。“贝尔特朗,”主人把右手搭在这骑卫的臂上,接着说,“脱掉你的护胸甲,穿上土匪头目的衣服。”

  “好家伙,老爷,叫我装成一个联盟派!请原谅,我一定服从您的命令,不过,我可真是宁愿被吊死。”

  伯爵对他的宗教狂热很满意,露出了微笑;为了抹去与他整个面部表情形成对照的笑容,他突然说:“到马厩去选一匹强壮的马,好叫你跟得上我。我们要象火枪射出的子弹那样飞跑。等我准备好了,你也要准备好。我会再拉铃的。”

  贝尔特朗一声不吭,鞠了一躬,便走了。待他走下几级台阶,听见狂风怒吼,他心中自言自语道:“妈的!所有的魔鬼都出来了!这一个若能安分一点,那倒让我奇怪了。我们那次突袭圣洛,也是这样一个暴风雨的天气。”

  伯爵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他在施展计谋时经常使用的那套衣服。大衣粗糙得象是他手下那些亨利四世极少发给军饷的可怜的大兵穿的。他穿毕大衣,回到卧室,妻子还在那里呻吟。

  “尽量忍耐着吧,”他对妻子说,“为了尽快回来平息您的痛苦,必要的话,我会叫马匹累死的!”

  这番话里没有透露出任何不祥的兆头,伯爵夫人的胆子也就壮了点儿。她正准备提一个问题,伯爵突然向她问道:

  “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的面具都放在哪儿?”

  “我的面具?”她回答道,“上帝啊!您要我的面具做什么?”

  “您的面具都放在哪儿?”他象平时那样粗暴地重复道。

  “在衣柜里。”她说。

  见丈夫在她的面具里挑选了一副“鼻罩”①——当时的贵妇人使用这种“鼻罩”就象今日的妇女使用手套一样司空见惯——伯爵夫人不禁发起抖来。伯爵头上戴了一顶饰有陈旧断鸡翎的难看的灰毡帽以后,简直让人完全认不出他来了。他腰间勒着一条宽宽的皮带,鞘中插着一柄短剑,那是他通常不带的。这身寒酸的装束使他的外表显得那么可怕,而且他向床边走来的动作又是那么奇怪,伯爵夫人以为她的末日已经来临了。

  ①鼻罩,一种仅能遮住面颊和鼻子的小面具,黑色,形状似狼。

  “啊!不要杀掉我们,”她嚷道,“把孩子给我留下,我一定好好爱您。”

  “这么说,您非得感到自己罪孽相当深重,才会把您应该给我的爱情献给我,来赎您的罪过了?”

  伯爵的嗓子在绒布面具下面发出不祥的声音;伴随着他这番尖刻话语的目光象铅一样沉重,压在伯爵夫人心上,使她颓丧到了极点。

  “我的上帝,”她痛苦地嚷道,“清白无辜难道就该死?”

  “现在的问题不是要您死,”陷入沉思的主人醒了过来,回答她,“而是要严格地——并且是出于对我的爱——按照我此刻对您的要求去做。”他把手里拿着的两副面具中的一副向床上扔去,看见这黑绒布玩意儿轻轻碰在妻子身上她便不由自主地惊恐起来,他怜悯地笑了一下。“您只可能给我生出一个虚弱的孩子!”他嚷道。

  “我回来的时候,您要戴着这个面具,”他接着说,“我可不愿让一个乡下佬自夸他见过埃鲁维尔伯爵夫人!”

  “为什么要让一个男人来做这桩事情呢?”她低声问。

  “嘿!嘿!我的朋友,这里的主人难道不是我?”伯爵回答。

  “再多一桩秘密有什么关系呢!”伯爵夫人绝望地说。

  她的主人已经走了出去,这声嗟叹对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被压迫者的恐惧走多远,压迫者的手常常也就可以伸展多远。在两次狂风大作之间短暂的宁静里,伯爵夫人听见两匹马的蹄声,马匹似乎穿过危险的沙丘和古堡坐落其上的山岩在飞奔。这蹄声旋即被浪涛声所掩盖。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象囚犯一样被关在这阴暗的房子里,孤单单地处在时而寂静时而凶险的黑夜中,她眼看一切大灾大难正大步走来,却孤立无援无法防止。她打算想个法子来拯救这个在泪水中孕育的胎儿。这胎儿已经成了她的全部安慰,她思考的原则,她未来的疼爱,她唯一而微小的希望。在母性勇敢精神的支持下,她走去拿起丈夫用来召唤仆从的小号角,打开一扇窗户,从铜号中吹出几声微弱的响声,这微弱的响声就象孩子吹到空中的肥皂泡一样,消失在广袤的海面上。她懂得了呻吟是没有用的,男人们不会理会你的呻吟,于是她便穿过一套又一套的房间,希望没有把所有的出路都关死。她来到图书室,找呀找呀,看是否有一条秘密的通道,可是一无所获。她穿过藏书的长廊,走到离古堡的正院最近的一扇窗前,又吹响了号角,可是她要同风暴的声音抗争是不会成功的。在极度的气馁中,她想去找一个女仆帮忙,尽管她们都是伯爵的心腹。可是,当她走到自己的祈祷室的时候,只见伯爵已经锁上了通向女仆们住处的那扇门。这是个可怕的发现。这么处心积虑地把她隔离开来,预示着要在没人见证的情况下执行某种可怕的死刑。伯爵夫人失去了全部的希望,痛苦也随之更加尖锐、更加剧烈地袭击着她。可能发生残杀的预感,加上挣扎的疲劳,耗尽了她仅剩的力量。她就象是一个沉下去的溺水者,战胜过许多汹涌的浪头,最后却被一个比较平缓的浪头卷去。分娩的痛苦的兴奋不容她再计算时间,她觉着就要临盆了,独自一人,没有帮手,除了恐怖,她还担心由于自己没有经验而可能发生的意外。就在这时,伯爵突然到来,而她却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这男人站在那里,就象一个魔鬼在契约期满时前来索取出卖给它的灵魂;他看见妻子脸上没戴面具,便低声责骂起来;他敏捷地给她戴上面具,抱起她,把她放到卧室的床上去。

  这突然的出现和绑架使伯爵夫人感到恐惧,让她暂时忘掉了痛苦,她这才得以偷偷看了一眼这出神秘戏剧的演员们。可她没认出贝尔特朗,他同他主子一样细心地戴上了面具。这仆从连忙点燃几支蜡烛,然后走去靠在一个窗洞的角上。在那里,他脸冲墙壁,象是在估量墙有多厚似的,一动不动,您甚至会说他是一尊骑士雕像。烛光与照红了玻璃窗的第一抹朝阳融合在一起。伯爵夫人瞥见一个矮小肥胖的男人站在卧室中间。他气喘吁吁,布带蒙住两眼,神色惊惶万状,无法设想他平常的表情是什么样。

  “他妈的!怪先生,”伯爵突然一把把陌生人蒙眼的布条拉下来,吊在脖子上,恢复了陌生人的视力,“除了你要对她施展你的本事的这个可怜女人以外,别打算看别的东西;否则,我就给你戴上一个一百斤重的钻石项链,把你扔到窗下奔流的河里去!”他说着,轻轻扯了扯搭在那目瞪口呆的听众胸前的刚才当蒙眼布用的领带。“先检查一下,看是不是就是早产。要是早产,你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替她的生命担保;要是孩子是活的,你给我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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