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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有几个编辑祝贺吕西安踏进新闻界这个有势力的集团,卢斯托对大家说他是个可靠的朋友。

  “诸位,吕西安请你们全班人马吃消夜,在他情妇柯拉莉家。”

  “柯拉莉要进竞技剧场了,”吕西安告诉艾蒂安。

  “喂,诸位,咱们当然捧柯拉莉,是不是?各人在自己的报上写几行,报导她接了新合同,谈谈她的才艺。对竞技剧场的经理室也该称赞几句,说他们有眼力,有手腕,是不是也能说聪明呢?”

  曼兰回答:“行,就说他们聪明吧。弗雷德里克和斯克里布合编的一本戏也在他们那里。”

  韦尔努道:“这么说来,竞技剧场的经理倒是最有眼光,最精明的投机商了。”

  卢斯托道:“请各位注意,写拿当的书评,事先得商量一下;咱们要替新朋友出把力。吕西安有两部稿子要卖,一部十四行诗集,一部小说。他要靠报刊文章的力量在三个月之内成为一个大诗人。咱们正好用他的《长生菊》把《颂歌》,《叙事曲》,《沉思集》,①和全部浪漫派的诗歌一齐压下去。”韦尔努道:“如果十四行诗毫无价值,那才妙呢!吕西安,你觉得你的十四行诗怎么样?”

  ①《颂歌》与《叙事曲》是雨果的诗集,《沉思集》是拉马丁的诗集。

  两个陌生编辑中的一个问:“告诉我们,你对自己的作品怎么看法?”

  卢斯托道:“凭良心讲,写得不错。”

  韦尔努道:“好,我听了高兴。那些保王党的诗人真讨厌,我要利用吕西安的作品跟他们捣乱。”

  “要是今晚道里阿不收下《长生菊》,咱们就把稿子一篇接一篇的登出去,攻击拿当。”

  吕西安叫道:“拿当又要怎么说呢?”

  五个编辑听了大笑。

  韦尔努说:“他才高兴呢。我们怎么安排,你等着瞧吧。”

  吕西安不认识的两个编辑之中的一个说:“那么先生是我们一家人了?”

  “当然,当然,弗雷德里克,不是开玩笑。”艾蒂安又对新角色说:“吕西安,你看我们怎样待你,你将来可不能临阵退缩。我们都喜欢拿当,可是照样要攻击他。现在让咱们来分疆划土,安排一下。弗雷德里克,法兰西剧院和奥德翁给你,怎么样?”

  弗雷德里克说:“只要各位先生同意。”

  大家点点头,可是吕西安发觉他们的眼神忌妒得厉害。

  韦尔努说:“我照旧担任歌剧院,意大利剧院和喜歌剧院。”

  卢斯托说:“那么所有的通俗歌舞剧院归埃克托吧。”

  另外一个吕西安不认识的编辑说:“那么我呢?我就没有戏院了吗?”

  卢斯托说:“叫埃克托让出多艺剧院,吕西安让出圣马丁门剧院给你。”接着告诉吕西安:“他迷上了法妮·鲍普莱,就把圣马丁门剧院让给他吧。我给你奥林匹克杂技剧场做交换。鲍比诺,杂耍,萨基,这几家戏院归我了。明天的报有些什么材料?”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请诸位拿出本领来,帮我编好第一期。夏特莱男爵和他的乌贼骨,没有一星期的材料可写。挖苦《孤独者》的题目也用滥了。”

  韦尔努说:“德摩斯梯尼子爵的笑话也没有噱头了,大家都在抄我们的老文章。”

  弗雷德里克说:“是啊,咱们要有些新的箭靶子才行。”卢斯托说:“诸位,咱们拿右派的道学家开开玩笑怎么样?

  比如说德·波纳尔先生脚臭。”

  埃克托·曼兰说:“咱们先来一组政府党议员的肖像。”

  卢斯托说:“行,老弟,就请你动笔。你和他们同一个党派,对他们很熟悉,党内有倾轧,你也好代别人出出气。就拿伯尼奥,西里埃斯·德·梅兰哈等等来开刀。文章可以预先写好,省得闹稿荒。”

  埃克托说:“再编几个不准埋葬①的故事,把情节多多少少说得严重一些,行不行?”

  韦尔努说:“最好别走人家的老路,立宪派的几家大报全有讽刺教士的漫画,多半是·鸭·子。”

  “什么鸭子?”吕西安问。

  埃克托回答说:“所谓鸭子,是无中生有而情节逼真的故事,遇到社会新闻太单调的时候,我们用来点缀一下。这是富兰克林的创作;避雷针,鸭子,共和国,都是他的新发明。②这个新闻记者的海外鸭子,连百科全书派的学者都上了当,雷纳尔的《印度哲学史》把富兰克林的两桩无稽之谈当做事实。”

  韦尔努说:“这个我倒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①犯重罪或自杀致死的人,教会不准葬入公墓。当时左派政党借此攻击教会的权力。
  ②富兰克林(1706—1790),美国物理学家,发明了避雷针,同时是新闻记者和主张共和政体的政治家。


  “据说有个黑种女子救了一个英国人的性命,英国人为了多赚几个钱,让她有了身孕再把她卖出去。怀孕的少女慷慨激昂的辩诉,把官司打赢了。富兰克林来到巴黎的时候,在内克家里承认这故事是他杜撰的,弄得法国的一般哲学家狼狈不堪。可见新大陆两次败坏旧大陆的人心。”

  卢斯托道:“只要是可能的事,报纸一律当做真的。我们就是从这一点出发的。”

  韦尔努道:“判刑事案子何尝不如此?”

  曼兰道:“好吧,晚上九点再见,还是在这儿。”

  大家站起来互相握手,在非常亲热的气氛中散会。

  艾蒂安下楼的当口问吕西安:“你对斐诺用了什么手段,他会同你订约的?除了跟你,他从来没有让自己受过约束。”

  “我没有什么行动,是他向我提议的,”吕西安回答。

  “不管怎么样,你和他讲妥了,我总是高兴的,咱们两个的势力只有更大。”

  到了底层,艾蒂安和吕西安遇到斐诺,斐诺把卢斯托拉往那间名为编辑部的办公室。

  吉鲁多拿出两份贴着印花的文件,对吕西安说:“合同你来签了吧,让新任经理以为是昨天订的。”

  吕西安念着合同的条文,听见艾蒂安为着报馆勒索人家的实物,同斐诺争论很凶。吉鲁多抽的税,艾蒂安也要从中分肥。最后斐诺和卢斯托一团和气的走出来,大概条件讲妥了。

  艾蒂安和吕西安说:“八点钟在木廊商场道里阿那儿等我。”

  这时进来一个年轻人要求替报纸写稿,胆小和焦急的神气跟过去的吕西安一模一样。吉鲁多用当初愚弄吕西安的办法对付那青年,吕西安看着暗暗欢喜。他懂得为了切身利益,一定要玩这套戏法才能筑起深沟高垒,不让新角儿闯入阁楼上的禁地。

  他对吉鲁多说:“当编辑的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好拿。”上尉回答:“人多了,你们每个人的收入就少了,不是吗?”

  退伍军人挥着装铅的手杖,喉咙里勃罗勃罗的出门了。大街上停着华丽的马车,吕西安踏上车去,吉鲁多看着一愣,说道:

  “如今你们变了军人,我们倒是老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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