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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两个人里头,”科卡尔小心翼翼地说,“还是苦役犯厉害……”

  “科卡尔,今天你没有事了,”法官说,“这已经足够了。叫那些等待的人都回去,通知他们明天再来。啊,你马上去一趟总检察长那里,看他是否还在办公室。如果还在,约他见我一下。哦,他还在的。”他看了一下那只漆成绿色,描着金线的简陋木制挂钟,说,“现在三点一刻。”

  这些审讯,虽然它的记录读起来很快,但由于全部的问话和回答都要记录下来,所以要花很多时间。刑事预审和羁押的时间都很长,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对小人物来说,这是毁灭;对有钱人来说,这是耻辱。因为对他们来说,立即释放多少能弥补一下被捕的不幸。这就是为什么刚才如实再现的那两幕所花去的时间里,亚细亚能把它用来破译主人的命令,叫公爵夫人走出小客厅,又使德·赛里奇夫人鼓起了勇气。

  这时候,卡缪索想发挥一下自己的才能。他取来两份审讯记录,重新念了一遍,打算送给总检察长看,征求他的意见。他正这样考虑时,执达吏回来了,告知他德·赛里奇伯爵夫人的随身男仆一定要跟他说话。卡缪索作了一个手势,一个穿得像主人一样体面的男仆走进来,先后看了看执达吏和法官,说:“我有幸在跟卡缪索先生说话吗?……”

  “是的。”法官和执达吏回答。

  仆人将一封信递给卡缪索。卡缪索接过信,读起来:

  亲爱的卡缪索,请您不要审讯德·鲁邦普雷先生,这涉及

  各方面利害关系,您日后会明白的。我们现在给您送来他纯系

  无辜的证据,以便他立即能够获释。

  狄·德·莫弗里涅斯,莱·德·赛里奇

  又及:阅后烧毁

  卡缪索明白,他给吕西安设下圈套,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于是开始服从这两个贵妇人的意志。他点燃一支蜡烛,将公爵夫人写的信销毁了。男仆恭敬地致礼告辞。

  “德·赛里奇夫人马上要来吗?”他问。

  “我来时正准备马车呢。”随身男仆回答。

  这时候,科卡尔来告诉卡缪索先生说,总检察长正在等他。

  法官犯了错误。这错误对法院有利,而对实现自己的雄心有害。他心情很沉重。凡是用法律与妓女较量过的人都是有手腕的。卡缪索从业七年,手腕已很精明,他想掌握一些武器,以对付两位贵妇人的不满。他烧毁信件的那支蜡烛还点燃着,他利用这支蜡烛将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写给吕西安的三十封情书和德·赛里奇夫人与吕西安的大量通信全都封好,然后去见总检察长。

  司法大厦是很多建筑的杂乱堆积,有的雄伟壮丽,有的庸俗简陋,彼此相互倾轧。这些建筑由于缺乏整体感,挨在一起只能互相损害。法院的休息厅是大家熟知的厅堂中最大的一个,但是它毫无装饰,令人厌恶和失望。这座诉讼大堂使王家院落显得十分狭小。最后,木廊商场通向两处垃圾堆。这条木廊里有一列双排扶手栏杆的楼梯,比轻罪法庭的楼梯大一些,楼梯下有一道双扉大门。这楼梯通向重罪法庭,下面的那道门通往第二重罪法庭。有的年头,塞纳省的罪案多,要求两个法庭同时开审。检察总署、律师办公室、他们的图书馆、代理检察长办公室、代理总检察长办公室,都在这里。所有这些地方--因为只好用一个统称--都通过一些窄小的螺旋形楼梯和黑暗的过道联结起来。这些黑暗的过道是建筑艺术的耻辱,是巴黎市和法兰西建筑艺术的耻辱。从内部看,这王国第一家法院的丑陋要超过所有的监狱。一米宽的过道上拥挤着前来高级重罪法庭作证的人。如果要求描绘这些丑陋的过道,风俗画家大概也会望而怯步。至于审判大厅里那个取暖用的火炉,如果将它放到蒙巴那斯大街上的一家咖啡馆里,这家咖啡馆的名声肯定会被败坏。

  总检察长办公室位于紧靠木鹿商场的一座八角小楼内。这楼与司法大厦的年龄相比,属于新近建筑,它占用了女犯部放风场所的地段。司法大厦整个这一部分都受到圣夏佩尔教堂这座高大壮丽的建筑物的遮挡,所以这里既阴暗又寂静。

  原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合格接班人德·格朗维尔先生在吕西安一案没有解决前不愿离开司法大厦。他在等待卡缪索的消息。法官的信息使‘他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之中。性格坚强的人常常由于等待而产生这种沉思。他本来坐在办公室的窗户旁,这时站立起来,来回踱着步子。那天早上,他站在卡缪索路过的地方,发现法官显出不理解的神色,他为此隐隐约约地感到有点儿不安和痛苦。这是因为:由于他身居显要职位,他不能干涉下级法官完全独立的工作,而这场官司又关系到他最要好的朋友、自己的一位最直接的保护人德·赛里奇伯爵的名声和尊严。德·赛里奇伯爵是国务大臣,枢密院成员,行政法院副院长,一旦目前担任掌玺大臣这一令人敬畏的职务的那位尊贵老人突然去世,他便将占据这一要职。可惜德·赛里奇先生还是钟爱他的妻子,总是用自己的权势对她加以保护。总检察长看得很清楚,一个常常机灵地将自己的名字与伯爵夫人的名字连在一起的人犯了罪,这在上流社会和宫廷中会闹得怎样沸沸扬扬。

  “啊!”他双臂交叉,心中暗想,“从前国王有权提审……我们热衷于平等,已经将那个时代葬送了……”

  ﹡大革命以前,国王有权将案件从一般法院提到王家法院审理。

  这位高贵的法官十分懂得非法恋情的后果和不幸。人们已经看到,艾丝苔和吕西安住的房子,就是从前德·格朗维尔伯爵和德·贝尔弗伊小姐秘密同居的房子。后来有一天,她被一个歹徒劫持,离开了那座房子(见“私人生活场景”:《双重家庭》)。

  总检察长心里想:“卡缪索可能已经干了什么蠢事!”就在这时候,预审法官敲了两下他办公室的门。

  “嘿,亲爱的卡缪索,今天早上我跟您谈起的那桩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很不顺利,伯爵先生。您读读这份东西,您自己就能作出判断了。”

  他把那两份审讯记录递给德·格朗维尔先生。德·格朗维尔先生拿起眼镜,到窗户旁边阅读,很快就读完了。

  “您尽了自己的职责。”总检察长用激动的语气说,“一切都清楚了,按法律办嘛……您表现得非常能干,缺了您这样的预审法官,事情就难办了……”

  德·格朗维尔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卡缪索:“您这一辈子就当预审法官吧!……”这句恭维话的含意再清楚不过了。卡缪索听了脊梁骨直发凉。

  “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帮过我很多忙,她请我……”

  “啊!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格朗维尔打断法官的话,说,“不错,他是德 ·赛里奇夫人的朋友。我看得很清楚,您没有向任何权势让步。先生,您干得很好。您将成为一位杰出的法官……”

  这时候,奥克塔夫·德·博旺伯爵没有敲门就推门进来,对德·格朗维尔伯爵说:“亲爱的老兄,我给你带来一位漂亮的女子,她晕头转向,就要在我们这迷宫里迷路了……”

  奥克塔夫伯爵搀着德·赛里奇伯爵夫人。她在司法大厦里已经徘徊了一刻钟。

  “夫人,您来到了这里!”总检察长喊道,一边向前挪动自己的椅子,“选了这样的时刻!……夫人,这是卡缪索先生,”他指了指法官,补充说。“博旺,”他又对这位复辟时期内阁的著名演说家说,“你去首席法官那里等我一下,他还在办公室,我马上去那里看你。”

  奥克塔夫·德·博旺伯爵听了这句话,明白了:不仅他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人,连总检察长自己也想找个理由离开办公室。

  德·赛里奇伯爵夫人有一辆华丽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披着蓝色带家徽的帷幔,车夫的衣服上镶着饰带,两个跟随的仆人穿半长裤,白丝袜。她这次来司法大厦没有坐这辆马车,算是做对了。她出来时,亚细亚告诉这两位贵妇人,必须坐她和公爵夫人来时乘坐的那辆公共马车。最后,亚细亚还一定叫这位吕西安的情妇穿上这身衣服。女人穿这身衣服,就像过去男人穿墙灰色大衣一样。伯爵夫人穿的是一件棕色外套,披一块黑色旧披肩,戴一顶丝绒帽子,帽子上的花已经扯掉,换上了很厚的黑色花边面纱。

  “您收到了我们的信……”她对卡缪索说。卡缪索一时惊呆,说不出话。她还以为这是尊敬和赞叹的表示。

  “哎,伯爵夫人,您的信来得太晚了!”法官回答。他只有在自己办公室对付犯人时才有智慧,才能掌握分寸。

  “怎么,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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