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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鬼上当”通过他的代理人在格朗利厄家里吃饭,溜进贵妇人的小客厅,爱着艾丝苔。总之,他在吕西安身上看到的是一个漂亮、年轻、高尚、将要擢升大使职位的雅克 ·柯兰。

  “鬼上当”通过精神父爱现象认为德国迷信“心灵相通”是确实存在的。有些女人很相信这一点,她们在生活中真正爱过,感到自己的灵魂已过度到自己所爱男子的灵魂之中,她们是过着这男子的生活,不管这生活是高尚还是下贱,幸福还是痛苦,默默无闻还是出人头地。尽管与自己所爱的人距离遥远,他腿部受伤时,她们也感到腿部疼痛,她们还能感觉到他在与别人决斗。总之,一句话,她们不需要别人告知,就能知道那个人有不忠实的行为。

  雅克·柯兰被送回牢房后,心里想:“他们在审讯那孩子!”

  这个杀起人来跟工人喝酒那样习以为常的家伙,想到这里就浑身战栗。

  “他有没有见到他的那些情妇呢?”他思付着,“我的姑妈是否找到了这些该死的女人呢?这些公爵夫人,这些伯爵夫人是否已经开始行动,有没有阻止住这场审讯呢?……吕西安是否收到了我的指示呢?……如果命运注定他要受审,他怎样才能顶住?可怜的孩子,是我把他推到了这一步!这场混乱都是帕卡尔这个强盗和欧罗巴这个狡猾的女人偷了纽沁根送给艾丝苔的七十五万法朗注册公债造成的。这两个坏东西叫我们在走最后一步时跌了跤。但是他们搞这个恶作剧,一定会付出沉重代价!要是再过一天,吕西安就成为富翁了!他就会娶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为妻了。到那时,我不再有艾丝苔这个负担了。吕西安太爱这个姑娘,而他从来没有爱过这块可以倚靠的木板条克洛蒂尔德……如果能这样,这孩子就完全是我的了!真想不到,现在我们的命运要取决于吕西安在这个卡缪索面前的一个眼神,一阵脸红!卡缪索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不缺少法官具有的精细和敏感。他向我拿出那些信的时候,我们彼此看过一眼,通过目光互相揣摸了一番,他猜到我能要挟吕西安的那些情妇!……”

  这一内心独白持续了三小时。他是那样焦虑不安,以致他那钢铁般的肌体都有点儿难以忍受了。紧张的情绪使雅克·柯兰的头脑像在燃烧,他感到极度口渴,不知不觉喝光了一个小木桶里的水。单独关押的牢房里的全部用具就是一张木床和两个小木桶。

  “如果他昏了头,他会怎么样呢?这个亲爱的孩子没有泰奥多尔这样坚强!……”他躺在行军床上问自己。这床与警卫队的床相似。

  雅克·柯兰在这紧急时刻想起了泰奥多尔。泰奥多尔是谁呢?

  泰奥多尔·卡尔维是个科西嘉青年。十八岁那年,他犯了十一次谋杀罪。多专用重金买得了某些人对他的保护,才被判了无期徒刑。一八一九年至一八二〇年,他是雅克 ·柯兰的狱友。雅克·柯兰的最后一次越狱是他玩的最漂亮的手段之一(他扮成警察,泰奥多尔·卡尔维扮成苦役犯走在他的身边,他押送苦役犯去见警察分局局长)。这次精彩的越狱发生在罗什福尔港,那里的苦役犯成批死去,人们也盼望这两个危险人物在那里送命。他们两人一起逃出监狱,因逃亡途中发生意外事件不得不各奔东面。泰奥多尔再次被捕,重新进入牢房。雅克·柯兰达到西班牙,改头换面成了卡洛斯·埃雷拉。他又到罗什福尔寻找那个科西嘉人。就在这时,他在夏朗特河边遇见了吕西安。“鬼上当”就是跟这个强盗头子学了意大利语。强盗头子自然为这个新的偶像而当了牺牲品。

  吕西安是个纯洁无瑕的孩子,只有一些小小的过失可以自责。与吕西安一起生活,就像夏日初升的太阳,美好而壮丽。而跟泰奥多尔在一起,雅克·柯兰认为必定会犯一系列罪行,除了上绞刑架,看不到别的结局。

  吕西安的软弱会引起灾祸,单独关押可能使他失去理智。这样的念头在雅克·柯兰的头脑中占据越来越大的比重。想到可能出现祸患,这个不幸的人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从他童年时代到现在,这种现象在他身上还一次没有出现过。

  “我大概发烧了。”他想,“把医生请来,给他一大笔钱,说不定他能帮我与吕西安进行联系。”

  这时候,看守给犯人送来了晚饭。

  “这饭白送了,孩子,我吃不下。请您告诉这个监狱的监狱长先生,给我派医生来。我感到很不舒眼,我想我的最后时刻快到了。”

  看守听到苦役犯一边说,一边发出嘶哑的喉音,便点点头,出去了。雅克·柯兰拼命抓住这一线希望。但是,当他望见医生由监狱长陪同走进牢房时,他看到自己的企图破产了。他伸出手给医生搭脉,冷静地等待着诊视结果。

  “这位先生发烧了。”医生对戈尔先生说,“不过,这种发烧,我们在所有犯人身上都见过。”他又凑近假西班牙人耳边说:“我看呀,这总是某种犯罪行为的证据。”

  总检察长已经将吕西安写给雅克·柯兰的信交给了监狱长,要他转交给雅克·柯兰。监狱长这时候回去取这封信,留下了医生和犯人,由看守监视着。

  “先生,”雅克·柯兰见看守留在门外,监狱长也不知为什么走了,便对医生说,“如果您能将我的五行字捎给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我不惜出三万法朗。”

  “我不想敲诈您的钱财,”勒勃伦医生说,“世界上没有人再能跟他通信息了……”

  “没有人?”雅克·柯兰问,惊得目瞪口呆,“为什么?”

  “他上吊了……”

  印度丛林中的猛虎看到自己的幼崽被人掠走时发出的吼声,也没有雅克·柯兰这时发出的叫喊那样令人恐惧!他像老虎似地用后爪直立起来,向医生射出霹雳打下发出闪电时火一样燃烧的目光,然后沮丧地倒在他的行军床上,叫了一声:“啊!我的儿子!……”

  “可怜的人!”医生大声说,他被这人性的巨大力量所震惊。

  这突然发作之后,便是完全瘫软。“啊,我的儿子!”这句话就像在窃窃私语。

  “这个人,他也要在我们手里寻死吗?”看守问。

  “不,绝对不会!”雅克·柯兰说。他又挺起身子,用暗淡无神的眼睛望着这一幕的两个见证人。“你们搞错了人,你们没有仔细看。在单独关押的牢房里是没法自杀的!你们看,我在这里怎么能上吊?整个巴黎都在担保我这条命!上帝欠了我这条命!”

  看守和医生惊愕得瞠目结舌,尽管很久以来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们的惊奇。

  戈尔先生走进来,手里拿着合西安的那封信。因极度痛苦而颓丧的雅克·柯兰似乎恢复了平静。

  “这是总检查长委托我交给您的一封信,允许您将它拆开。”戈尔先生说。

  “这是吕西安写的……”雅克·柯兰说。

  “是的,先生。”

  “先生,这个年轻人是不是……”

  “他是死了。”监狱长接着说,“不管怎样,如果医生当时在这里就好了,可惜他总是来得太晚……这个年轻人就死在那里,在一个自费单人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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