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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三 科涅特酒店

  那时小街和苦难广场之间有一个区域,从校场起到陶器市场为止,底下是人工河的支流,上面的一段围着城墙。外观丑恶的屋子在这块不规则形的地方紧挤在一起,夹在中间的小街不容许两个人并排着走。城里这个部分近乎那种“奇迹大杂院”①,住户不是赤贫便是干的没出息的行业,俗话把他们的破房子形容得活龙活现,称为“独眼龙屋子”。大概那是由来已久的下等区域,地痞流氓的巢窟,内中有条巷子就叫刽子手巷。五百多年来,本地的刽子手都住在那儿一所门上涂红漆的屋子里。据说沙托鲁的刽子手的副手至今住在那边,但布尔乔亚从来看不见他。只有种葡萄的庄稼汉才跟那神秘的家伙打交道,因为他世代相传会医跌打损伤和疮疖外症。当初伊苏屯还不失为通都大邑的时代,那儿也是娼妓的大本营。现在的居民有卖旧货的,摆着一些好象不会有主顾的货色;也有收破布的,堆的东西臭气冲天;另外跟每个城市的这一类区域一样,还有一帮客民,为首的多半是一两个犹太人。

  ①假装断腿折臂的化子,回到家里就象发生奇迹一样健步如飞,他们住的地方因此被称为奇迹大杂院。

  从一八一五到一八二三,也许还晚一些,在那个区里比较热闹的一段,有个姓科涅特的女人在一条黑洞洞的小街上开着一家小酒店。酒店的屋子还盖的不坏,用的材料是白石,中间夹着砾石跟灰浆,二层楼顶上还有一个阁楼。大门上面横着一根粗大的松木,①不亚于佛罗伦萨的铜梁。这记号似乎还不够醒目,门框上另外有一张蓝招贴,底下写着:“上等三月啤酒”,招贴上画一个袒胸露臂的姑娘手里托着一只杯子,一个兵提着壶给她倒出泡沫四溅的啤酒,成为一道半圆形的曲线,整个画面大可使德拉克洛瓦②的作品相形见绌。楼下的一大间屋子做厨房兼食堂,梁上挂着酒菜馆用的干粮杂货。

  食堂后面,一座又陡又窄的楼梯通上二楼;楼梯脚下有一扇门,里头是个狭长的小房间,靠院子取光,那种外省院子都又小又黑又高,象烟囱管子。小房间外边还有披屋,院子四面又有高墙遮人耳目,所以伊苏屯的无赖少年就把这屋子作为集会场所。

  科涅老头表面上是在赶集的日子供应乡下人酒饭,暗里却是逍遥团的酒店掌柜。科涅老头以前替大户人家管马,后来娶了另外一个大户人家的厨娘科涅特。象意大利和波兰一样,罗马城关始终按照拉丁习惯,在丈夫的姓上加一个女性的结尾称呼他的老婆。科涅夫妻拿积蓄凑起来买下那所屋子开酒店。科涅特年纪四十上下,高大肥胖,鼻子翘得老高,古铜色的皮肤,漆黑的头发,滚圆的棕色眼睛很有精神,一张聪明面孔,动不动就笑;玛克桑斯·吉莱看中她的性格和烧菜的手段,派她做了逍遥团的莱奥纳德。③身材臃肿的科涅老头大概有五十六岁,对老婆惟命是听,科涅特常常取笑他,说他用好眼睛看出来的东西无有不好,原来他一只眼是瞎的。从一八一六到一八二三那七年功夫,半夜里在他们家干的或是商量的勾当,科涅夫妻没有露过半句口风;他们对每个团员始终十分亲热;说到忠心,更没有问题;但你一想到两人的机密和感情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觉得他们的忠心没有什么了不起了。夜里不论什么时候,只要骑士们闯来敲门,递个暗号,科涅老头便立刻起床,点上蜡烛,生起炉子,开门让客人进来,到地窖去拿几瓶专为逍遥团置备的酒,再由科涅特弄一顿精致的半夜餐,让他们在执行白天或隔夜的计划以前或以后大吃一顿。

  ①这是一般小酒店的标记。

  ②德拉克洛瓦(1798—1863),法国浪漫画派的领袖。

  ③勒萨日的小说《吉尔·布拉斯》中描写到某强盗窝里的厨娘,相貌奇丑,名叫莱奥纳德。

  勃里杜太太从奥尔良向伊苏屯进发的途中,逍遥团团员正在排练一出精彩好戏。有个西班牙老头本是战时的俘虏,和平以后在当地小本经营做些粮食买卖;那天清早到过菜场,把一辆空车留在伊苏屯塔底下。当夜逍遥团团员恰巧约在塔下集会;玛克斯第一个先到,后来的人轻轻问他:

  “今晚咱们干些什么呢?”

  玛克斯回答说:“法里奥老头把大车丢在这里,险些儿撞得我鼻青眼肿;咱们先把大车弄上山顶再说。”

  前面说过,查理王造的伊苏屯塔,塔基是一所教堂的废墟,教堂的地基又是罗马神庙和克尔特族祭神小丘的故址。这些废墟每个都代表几百年的时期,积起来成为一座小山,藏着克尔特文明,罗马文明和基督教文明的古迹。因此,狮心理查盖的塔坐落在一个圆椎形的尖峰上,各方面的坡度都一样陡峭,只能手脚并用的爬上去。要三言两语说明塔的形势,不妨用个比喻,说那座塔活象卢克索华表①立在一个座子上。而伊苏屯塔的座子,藏有多少未开发的考古学宝物的台基,靠城市的一面有八十法尺高。②不出一小时,大车给全部拆毁,分批搬上山顶放在塔下,那番功夫不亚于军队把大炮运过圣贝尔纳山隘。③随后团员把大车重新装好,搬运的痕迹都消灭得干干净净,好象车子是被魔鬼弄上山顶的,或是仙女念了咒运上去的。骑士们干完大事,又饥又渴,直奔科涅特酒店,不一会都在小房间里围着桌子坐下,想着下一天十点光景法里奥找寻车子的发急样儿,先就大笑了一阵。

  逍遥团当然不是每夜捣乱的。便是集中斯卡纳赖尔,马斯卡里尔,司卡班④的天才,一年也想不出三百六十种恶作剧。第一,形势不一定常常有利:或者月明如昼,或者上一回的把戏把一般安分的市民惹恼得太厉害了,再不然团员中有一个不愿意参加,因为耍弄的对象是他的亲戚。但那些狐群狗党即使不每夜在科涅特酒店聚会,至少白昼总在一起取乐,来一些不必避人耳目的玩意儿,例如秋季的打猎,收割葡萄,冬天的溜冰等等。城里二十个青年结成这个帮口,等于向当地死气沉沉的社会表示抗议;其中几个和玛克斯特别亲密,或竟当他偶像一般。玛克斯那种性格往往会使青年人着迷。奥勋太太的孙子弗朗索瓦·奥勋,外孙巴吕什·博尼希,便是玛克斯的死党。在他们心目中,玛克斯差不多是表亲,因为地方上传说玛克斯是卢斯托的私生子。奥勋老头不肯多给孙子们零用;玛克斯却十分慷慨,借钱给他们,带他们去打猎,训练他们,对他们的影响远过于他们的家属。两个青年都是孤儿,虽然成年,仍旧归爷爷奥勋先生监护,其中的原委等大名鼎鼎的奥勋先生出台的时候再叙。

  ①埃及有名的华表,被法国于一八三一年劫往巴黎,立在协和广场上。

  ②合二十六公尺弱。

  ③阿尔卑斯山上极险的关隘,在瑞士与意大利之间。

  ④这三个人都是莫里哀喜剧中刁钻古怪,聪明绝顶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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