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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这一天是这么奢侈放浪,第二天,即星期日的早上,老呢线商人仍然在六点钟就起来修刮胡子。他穿上他向来感到满意的栗色的有华贵光泽的礼服,把金环挂在他肥大的丝质短裤两侧。将近七点钟的时候,全家还在睡觉,他就朝一个和二楼货栈相连接的小房间走去。房间的光线从一个装有粗大铁栏杆的十字窗透进来,窗外是一个小小的、四方的院子,四面被乌黑的墙垣围着,看上去很象一口井。老商人亲自把他非常熟悉、钉着铁皮的护窗板打开,把玻璃窗沿着窗槽向上推了半截。院子里的冷空气涌进来,使闷热而且散发着办公室特有气味的小房间变得凉爽了。老商人仍然站着,一只手放在褪了色的羊皮交椅的肮脏扶手上,似乎在踌躇要不要坐下去。他以一种感动的神情,从开在墙上的小窗口凝视着那张有两个斜台面的写字台,他妻子的座位就安置在他的对面。他静静地观看那些编有号码的纸夹,那些细麻绳,那些常用的物件,那些在呢绒上烙商标的铁印,以及那只银箱,都是些年代久远记不清来历的东西,面对着它们,仿佛面对着已故舍弗赖先生的幽灵。他把一张高脚凳向前移,这张凳以黑皮作垫,里面填塞的鬃毛早已从四角钻出来,但还没有掉落,当时已故的舍弗赖先生就叫他坐在这张凳上。他用一只哆嗦的手,把它搁到以前舍弗赖先生搁手的地方;然后,在一种难以描绘的激动心情支配下,他拉了拉通往约瑟夫·勒巴床头的唤人铃。当他发出了这个决定性的信号以后,过去的回忆大概使这位老人心情很沉重,他拿起早已送来的三、四张汇票,看了半天,实际上一点也没有看进去,这时候,约瑟夫·勒巴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请坐在这儿,”纪尧姆指着高脚凳对徒弟说。

  由于老呢绒商人从未让他的徒弟当面坐下,约瑟夫·勒巴禁不住战栗起来。

  “你认为这些票据怎样?”

  “这些票据是不会兑现的。”

  “为什么?”

  “因为我前天已经知道艾蒂安公司用黄金来结帐了。”

  “噢!噢!”老商人嚷起来,“不是病得很重,是不会让人家看见胆汁的。我们来谈些别的吧,约瑟夫,年终盘点已经结束了。”

  “是的,先生,而且利润的优厚是从未有过的。”

  “不要用这些新名词,什么‘利润’,就说‘收入’得了,约瑟夫。你知道吗,我的孩子,我们取得这些成绩,你也有一分功劳!因此,我不想光付给你工资了,纪尧姆太太叫我送你一份股份。嗯,约瑟夫!‘纪尧姆和勒巴’岂不是很响亮的合伙名字吗?要使署名更完整一点,还可以加上‘公司’字样哩。”

  眼泪涌上约瑟夫·勒巴的眼睛,约瑟夫极力抑制着。

  “呀!纪尧姆先生!您待我这么好,我怎么配呢?我不过尽了我的责任罢了。您肯收容我这样一个穷苦的孤儿,已经是莫大的恩……”

  约瑟夫用右手衣袖揩拭左手衣袖的袖口,低着头,不敢朝老商人望一眼。纪尧姆微笑着,心里想:这个谦逊的青年正象自己从前一样,必须加以鼓励才能够把事情说清楚。

  “不过,”维吉妮的父亲接着说,“你的确有点配不上这恩典,约瑟夫!你信任我,不象我那么信任你。(约瑟夫猛然抬起头来)你知道银箱的秘密。两年以来我把全盘生意都告诉你。

  我让你为我们的货物跑外埠。总之,我一点事情也不瞒你。而你呢?……你在打主意结婚,可是从来没有对我漏过一句口风。(约瑟夫·勒巴脸红起来)嗳呀!”纪尧姆高声说,“你居然想骗过我这个老狐狸?我!你可是亲眼看见我猜准了勒科克的破产的!”

  “先生,您怎么能够,”约瑟夫·勒巴一面回答,一面仔细观察他的店东,正如店东观察他一样仔细,“您怎么知道我在恋爱?”

  “我什么都知道,饭桶!”可敬而又狡猾的老商人一面拧着约瑟夫的耳朵,一面说。“我饶恕你,因为我自己也这样做过。”

  “您会答应我吗?”

  “不止答应,而且还有五万埃居的陪嫁,我还要在遗嘱上留给你同样的数目;你算是我的合伙人,我们在新的合伙基础上前进。我们还要做大批生意,孩子!”老商人叫喊着,站了起来,挥动着臂膀。“你懂吗,我的女婿?做生意就是一切!那些怀疑做买卖有什么乐趣的人都是傻瓜。到处找生意做;在商场中称雄;象在赌台上一样苦苦地等待艾蒂安公司破产;看着王家卫队穿着我们出产的呢绒走过;伸出一只脚把邻人绊倒——当然是冠冕堂皇的,而不是阴损人;出品比别人便宜;努力于自己所创办的事业,使它由开创到壮大,由不稳定到成功;象保安部大臣一样熟悉每家商店的内情以免上当;在倒风中毫不动摇;在一切实业城市里都有书信来往的朋友;约瑟夫,这岂不是一场永恒的赌博吗?可这就是生活,生活!我将在这扰扰攘攘中死去,象舍弗赖老头一样,而且乐于这样做。”

  纪尧姆老头兴奋地说着,好象在作即兴演讲,在热情洋溢中他竟没有注意到他未来的女婿哭得泪流满面。

  “嗯,约瑟夫,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啦?”

  “啊!我非常、非常爱她,纪尧姆先生,以致我没有勇气,我想……”

  “吓,孩子,”受到感动的商人说,“你想不到你自己多么有福气,他妈的!她也爱你呢。我知道的,我!”

  于是他眨巴着他那两只绿色的小眼睛,望着他的大徒弟。

  “奥古斯婷小姐!奥古斯婷小姐!”约瑟夫·勒巴在狂热中喊了出来。

  他正要飞奔出房门的时候,突然间觉得被一只钢铁般的手臂抓住,惊愕的店东猛力把他拉了回来。

  “奥古斯婷到底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纪尧姆问,那声音顿时使可怜的约瑟夫·勒巴冷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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