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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让我们赚几个钱吧,爸爸,”通萨尔媳妇说,“艾格庄的甜头也该有咱们一份了!……”

  “噢,嚼舌头的!”通萨尔说,“我要是有一天给绞死的话,准不是由于我的枪走了火,而是由于您女儿舌头走火!”

  “你们以为艾格庄冲着你们这副德行就会折价零卖吗?”

  富尔雄答道,“怎么!你们让里谷敲骨吸髓三十年了,还没看出资产者比领主老爷更坏吗?在这种事情上,我的孩子,苏德里、戈贝坦、里谷这号人让你们跟着‘我们有好烟草,不让你们有’的调子跳舞!这就是全国阔人的主调。农民永远是农民!你们没看见(不过你们对政治一窍不通),政府对葡萄酒抽税这么重,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总让我们受穷?资产者和政府是一码事儿。要是咱们都变成了财主,那他们怎么办?他们会自己种地吗?他们会自己收麦子吗?他们非得有穷人不可!我也阔过十年,我自己知道当时我对那些穷小子怎么想法!……”

  “可不管怎么着,总得跟他们一块儿去争一争,”通萨尔答道,“既然他们要把大片地给分了,我们就得跟他们一块儿去争一争,然后再回过头来对付里谷。他把库特居斯给吞了,我可跟库特居斯不一样,我早就想跟他清帐了,不过不是象那个可怜人一样给他铜子儿,而是给他枪子儿!”

  “你说的有道理,”富尔雄答道,“尼斯龙大爷说得好——他在大家都变了之后一直是共和派——‘人民的生命经得起磨难,他们死不了,他们有的是时间!……’”

  富尔雄陷入了遐想,通萨尔乘机拿回了那套索;可是在拿回套索的同时,正当富尔雄大爷举起酒杯喝的时候,他用剪刀一下子把他的裤子划了一道口子,那一百苏的银币就滚落到那块酒客们经常倒剩酒弄得总是潮湿的土地上,他一脚踩住那钱币。这手脚虽然轻巧,要不是韦尔米歇尔这时正好到来,老头儿还是会觉察到的。

  “通萨尔,您知道老大爷在哪儿吗?”公务员在台阶底下问道。

  韦尔米歇尔喊叫、银币被偷、和那杯酒喝干,是在同时发生的。

  “有,长官!”富尔雄说着伸出手去,帮他走上小酒馆的台阶。

  在所有勃艮第人当中,韦尔米歇尔是让人觉得勃艮第的味道最浓的。这个律师脸色不但是红的,而且红得发紫。他的脸就象地球上某些热带地区一样,有些地点显出熄灭了的小火山,勾画出扁平、绿色的苔藓,富尔雄给它起了一个颇有诗意的名字,叫做“酒花”。这个火热的脑袋上的轮廓由于长年酒醉而不成比例地粗大,看起来活象希腊神话里的独眼巨人像,从右边看,一个活泼的瞳孔炯炯发光,从左边看,一只眼睛蒙上一层黄翳,黯然失色。红黄色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胡子长得象犹大的胡子。这就使得韦尔米歇尔外表十分可怕,实际却很温良。喇叭式的鼻子象一个问号,一张特别阔的嘴即使没有张开,也总象是在回答鼻子的问题。韦尔米歇尔身权矮小,穿着一双钉鞋,一条墨绿的天鹅绒长裤,一件用不同的料子拼起来的旧背心,好象是用那种带绗缝的花被子做的,一件粗蓝布外衣,还戴一顶灰色宽边帽。这身讲究的衣着是韦尔米歇尔太太苦心维持的,因为韦尔米歇尔在苏朗日城里当差,不得不尔。他身兼市政府门房、鼓手、狱卒、乐师和见证人。他女人是拉伯雷①哲学的死对头。这个嘴上长小胡子、腰围一米,体重一百二十公斤,可还挺灵便的女人,已经对丈夫建立了绝对统治,韦尔米歇尔酒醉时任她打骂,空肚子时也让她打骂。所以富尔雄大爷对这身打扮轻蔑地说:“这是奴隶的服装!”

  ①拉伯雷(约1494—1553),法国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人文主义代表作家。《巨人传》的作者。

  “说到太阳就见阳光,”富尔雄受到韦尔米歇尔那张火红的脸的启发,想起了这句俏皮话,他那张脸真象外省旅店招牌上画的金太阳。“韦尔米歇尔太太是不是又嫌你背上灰尘太多了,所以你从你那五分之四的身边逃走了?——这娘儿们可不能称作你‘那一半儿’。这么早是谁让你到这儿来的,你这任人敲打的鼓?”

  “还不是政治!”韦尔米歇尔答道,显然他已习惯于这种玩笑。

  “啊!布朗吉的生意不好;我们要拒付期票啦?”富尔雄大爷说着给他朋友斟了一杯酒。

  “可是咱们的猴子跟着就到。”韦尔米歇尔答道,一边举起酒杯。

  在劳动者的行话里,猴子是指主子,这一词汇已经进入韦尔米歇尔和富尔雄的字典。

  “布律内先生又到这儿来找我们什么麻烦呢?”通萨尔媳妇问道。

  “咳!什么话!”韦尔米歇尔说,“你们三年来付给他的比你们自己的身价还要多……啊!那些艾格庄的城里人可不会让你们少干活!就象布律内小老头说的:‘那个家具商①干得不错。这峡谷里要有三个象他这样的财主,我就发财了……!’”

  ①指蒙柯奈将军,因他的父亲是家具商。

  “那他们又发明什么新花样来整穷人啦?”玛丽说。

  “说真格儿的,”韦尔米歇尔答道,“这家伙不傻……等着吧!你们最后还是要认输的……有什么办法呢!你们看,他们兵强马壮已经快两年了:有三个守林人和一个骑马的看守,全都象蚂蚁一样勤快,一个看大田的,简直是只贪心狼,还有宪兵随时为他们服务……他们会把你们压垮的……”

  “可是,”通萨尔说,“我们太低了,压不着……最抗得住压的不是大树,是草。”

  “你别得意,”富尔雄反驳道,“你是有财产的……”

  “再说,”韦尔米歇尔说,“他们这些人真爱你们,从早到晚心里就想着你们!他们这么想:‘这些穷小子的牲口吃我们的草,我们要把他们的牲口拿过来;他们自己总不能来吃我们的草’。既然你们背上都有几件案子,他们就让猴子来牵你们的牛。我们今天早晨从库什村开始,就要去拉博内博大娘的牛、高丹家的牛、弥唐家的牛……”

  玛丽一听到博内博的名字,瞟了她父母一眼,一下子跳到了葡萄园里,她正跟那养了一条母牛的博内博老太太的孙子谈恋爱。她象鳗鱼一样从篱笆缝里钻了出去,象一只被追赶的野兔一样飞快地向库什村跑去。

  通萨尔平静地说:“让他们这么干,干多了会把他们自己的脊梁骨压断的。这挺可惜,因为他们的娘不会给他们再造新的脊梁骨了。”

  “这是可能的,”富尔雄大爷表示同意,“可是,韦尔米歇尔,一点钟之前我不能在这儿陪您了,我在庄园里有要紧事儿。”

  “比每件值五个苏的三件案子还要紧吗?诺埃老爹①说过,‘可不能对收下来的葡萄吐唾沫。’”

  ①当时法国流行的一些饮酒歌里的醉汉的名字。

  “我跟您说,韦尔米歇尔,我有事儿非到艾格庄去不可,”

  富尔雄老头又说一遍,做出一副可笑的俨然要人的神气。

  “再说,”通萨尔媳妇说,“我爸爸躲开了不是更好吗,说真格儿的,您是真要我们的牛吗?”

  “布律内先生是个老好人,他希望只找到牛粪就好了,”韦尔米歇尔答道,“一个象他那样非得夜里走路的人,应该加点儿小心。”

  “要是这样,他还算懂事。”通萨尔板着脸说。

  “所以,”韦尔米歇尔接着说,“他跟米旭这么说来着:‘审讯一完我就去’。他要是真想找到牛,他就该明天七点钟去。可是布律内先生总得干点儿事。米旭不会上两次圈套的。这条猎狗精得很,啊,这个坏蛋!”

  “这号坏蛋该呆在军队里才是,”通萨尔说,“就该把他们放出去追敌人……我倒希望他来找我较量较量。他吹他是青年近卫军的老兵也白搭,我敢说,要是量量爪子的话,我的爪子一定比他长。”

  “啊,对了,”通萨尔媳妇向韦尔米歇尔说,“那苏朗日联欢节的海报多会儿能出来?今儿个已经八月八号了。”

  韦尔米歇尔答道,“我昨天已经送到法耶市的布尼耶印刷所去了。在苏德里太太家里听说还要在湖上放焰火呢。”

  “这下该有多少人来啊!”富尔雄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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