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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你爱你爷爷吗?”伯爵夫人问道,想摸一摸这十二岁的孩子的心思。

  “天老爷!他性子一起来就掮我耳光;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真是个大好人!再说,他说这就是他教我认字和写字的学费。”

  “你认得字?……”伯爵说。

  “是啊,没错儿,伯爵老爷,还能念小楷,千真万确,就跟我们手里有一只水獭一样。”

  “这念什么?”伯爵说着递给他一张报纸。

  “母…日…新…闻①。”穆什念道,只打了三次格登。

  大家哄堂大笑,连布罗塞特神甫也笑了。

  “哎,我的天,您让我念报子,”穆什火了,叫起来,“我爷爷说,这是专给阔人看的,里头说的事儿过些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

  “这孩子说得对,将军,他倒让我很想再见见今天早晨我那位胜利者,”勃龙代说,“我看他玩的诡计②跟穆什分不开……”

  ①报纸《每日新闻》LaQuotidienne,穆什错读成Lacuo-ssi-dienne。

  ②这里原文是“mouchetée”,与穆什的名字谐音。

  穆什心里很明白,他在这里是给资产阶级老爷们取笑逗乐,他不愧为富尔雄大爷的学生,哭起来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取笑一个光脚丫的孩子呢?……”伯爵夫人说。

  “何况这孩子觉得他爷爷用揍他的办法收学费十分自然?”勃龙代说。

  “说吧,可怜的小家伙,你是逮着了一只水獭吗?”伯爵夫人问道。

  “是真的,就象我从没见过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见到比您更漂亮的女人一样千真万确。”孩子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拿出来看看……”将军说。

  “哦,伯爵老爷,我爷爷把它藏起来了;可是在我们走到我们的打绳场的时候,它还在踢腾捆它的绳子呢……您最好把我爷爷叫来,他要亲自卖掉它。”

  “把他领到膳房去”,伯爵夫人对弗朗索瓦说,“让他在那儿吃早饭,等他爷爷,你派夏尔去叫他爷爷来。给他找一双鞋,一条裤子,一件上衣。光着身子到这儿来的人都应该穿着衣服出去。”

  “上帝保佑您,亲爱的夫人,”穆什一边走出去一边说,“我向神甫先生保证,我一定好好保存您给我的衣服,留着过节穿。”

  爱弥尔和蒙柯奈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对这孩子说话这样得体大为惊奇,他们向神甫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这孩子可不傻!……“是啊,夫人,”孩子离开之后神甫说道,“对穷人是不应该太苛刻的,我想造成贫穷总有一些隐蔽的原因,只有上帝才能判断。有的是致命的生理上的原因,也有与性格相伴的精神上的原因,这种性格来自我们所谴责的气质,而造成这种气质的,却往往是由于某些优点找不到出路,这是社会的不幸。战场上的奇迹使我们看到最坏的二流子也能变成英雄……不过现在这里是特殊环境,您做好事如果考虑不周,就有可能喂养了您的仇人。”

  “我们的仇人?”伯爵夫人叫道。

  “狠毒的仇人?”将军严肃地重复道。

  “富尔雄大爷现在和他女婿通萨尔在一起,”神甫接着说,“他们是山谷里所有小百姓的参谋,一点点小事都去找他们俩商量。这些人诡计多端得令人难以想象。您要知道,十个农民聚在酒馆里就是一个大政治家的资本。……”

  这当儿,弗朗索瓦进来通报西比莱先生到。

  “这是咱们的财务大臣,”将军微笑着说,“请他进来,他会给你们解释事情的严重性的,”他看着他妻子和勃龙代,加上这么一句。

  “尤其是他讲起来直言不讳,”神甫低声说。

  这时勃龙代见到了这位他一到这里就不断听人说起的人物,这位艾格庄的大管家,他也很想认识他。他看见一个中等身材,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天生没好气的样子,脸长得很粗俗,笑起来极不自然。在心事重重的前额下一双闪灼不定的绿眼睛,目光溜来溜去,掩盖着他的思想。西比莱穿着一件棕色外套,黑裤子,黑背心,长头发梳得平平的,使他带一点传教士的神气。长裤子掩盖不了他一双向内屈的膝盖,他脸色苍白,肌肉松弛,给人以病态的印象,但是实际上身体很健壮。他声音有点瘖哑,同他整个令人不敢恭维的形象倒也相称。

  勃龙代同布罗塞特神甫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年轻的神甫回答他的眼色告诉这位记者,他自己对这大管家的猜疑,在神甫已经是确信无疑了。

  “亲爱的西比莱,”将军说,“您不是计算过吗,农民从我们这里偷走的相当于我们收入的四分之一。”

  “还要多得多,伯爵先生,”管家答道,“您那些穷小子从您这儿赚去的比国家找您要的还要多。象穆什这样一个小痞子一天还能捡两斗麦穗哪。还有那些您以为都快入土的老太婆,到捡麦穗的时候一个个都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灵活、轻健。”

  西比莱转向勃龙代,“您可以亲眼见到这景象,因为六天之后,收获就要开始了,让七月的雨给推迟了几天。下星期该割麦子了。只有持有乡长发的贫民证书的人才许捡麦穗,特别是乡里只能准许本乡的贫民在本乡土地上拾;可事实上,一个县里各乡的居民没有证书照样互相到外乡的地里去拾。假如我们乡里有六十个贫民,就得加上四十个懒汉。还有那些本来有家有业的,也放下本职工作,去拾麦穗,或者捡葡萄。这些人每天能拾三百斗,麦收延续十五天,他们在全县就能捡到四千五百斗,所以捡去的麦穗比付什一税的数字还要大。至于在地里滥放牛,大约损害六分之一的庄稼。林木的损失就更没法计算了,现在连六岁的树木都砍了。……伯爵先生,您每年遭到的损失大约值两万多法郎。”

  “怎么样!夫人!”将军向伯爵夫人说,“您都听见了吧?”

  “是不是有点夸大了?”蒙柯奈夫人问道。

  “可惜没有,夫人,”神甫答道,“那个可怜的尼斯龙大爷,就是那个管打钟、教堂杂务、挖坟、看管圣器、唱诗,什么都管的白头发老头儿,尽管他是共和派观点,总之,就是那个您放在米旭太太身边的小热纳维埃的祖父……”

  “那个贝齐娜!”西比莱打断了神甫的话。

  “什么?贝齐娜?”伯爵夫人问道,“什么意思?”

  “伯爵夫人,那会儿您在路上见到小热纳维埃那么一副可怜相的时候,您用意大利文喊了出来:Piccina!①这个字就成了她的绰号,越叫越拧,今天乡里人都管您庇护的这个孩子叫贝齐娜。”神甫说,“这可怜的孩子是唯一上教堂的孩子,同米旭太太和西比莱太太一起去。”

  ①即小孩子、小家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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