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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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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一方面受这个多情的年轻姑娘的要挟,一方面受爱情的驱使,竟足不出户地生活在这狭小的寓所中。在这里,一切都使他快乐。总之,他们的爱情是从未有过的纯洁和热烈的爱情。有许多人借助牺牲来相互证明他们的爱情,他们两人爱情的增长却建筑在双方的信赖和体贴上。他们两人之间经常交换着柔情蜜意,使得他们自己也分不出到底谁的情意重些,谁的情意轻些。不知不觉地,相互的吸引使他们两颗心结合得更加紧密。这种真情实意进展得这么快,以致从画家跌下来而认识阿黛拉伊德的时候起,只不过两个月光景,他们的生命已经结合为一体。一清早,姑娘听见画家的脚步声时就对自己说:“他已经来了!”希波利特在晚饭时分回到母亲那里去时,总要来探望他的两个邻居;晚上,他又在习惯的时间飞奔到她们家里去,非常准时。因此,即使一个在恋爱中非常专制而且要求很高的女子,在青年画家的行为中,也丝毫找不出可以吹毛求疵的地方。在阿黛拉伊德那种年龄,自然向往着理想的恋人,现在眼看她的理想已经很完美地实现了,她自然尝到了无边的、纯正的幸福的滋味。老贵族来得比较少了,怀着醋意的希波利特代替了他在赌桌上的位置,经常地输钱。只是在幸福当中,他想起了德·鲁维尔夫人家境的贫困——这一点,他已经得到充分证明,——一种不愉快的思想就会向他袭来。已经不止一次,他在回家的时候自己想:“怎么?每天晚上赚二十个法郎吗?”于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害怕承认自己卑鄙的怀疑。他花了两个月时间来画那幅人像,等到画完,喷好上光油,装上框子以后,他认为那是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德·鲁维尔男爵夫人一直没有提过这幅画,是不在乎吗?还是自尊心的关系?画家也不想寻找这种沉默的原因。他很快活地和阿黛拉伊德在私底下商量,要等德·鲁维尔夫人不在家的时候把画像挂起来。于是有一天,阿黛拉伊德的母亲依照平时的习惯到杜伊勒里王家花园去散步的时候,阿黛拉伊德借口要在画室光线充足的地方看一看那幅画,第一次单独一人走上希波利特的画室。她在画像的前面,一言不发地呆住了,一切女性的感情都融化在对这幅画的欣赏中。这些感情,总括一句,不就是对于所爱的人的崇拜吗?她的默默无言,引起了画家的不安。他俯下身来望她的时候,她只把手伸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行热泪从她的眼睛里滚滚而下。希波利特握住她的手,用嘴在上面到处都吻遍了。半晌功夫,他们两人默默无言地相互注视着,想表白自己的爱情,可是又不敢。画家始终把阿黛拉伊德的手握在自己的两只手中,两人的手同样地发热,同样地颤动,使他们明白了对方的心正在和自己的一样剧烈地跳动。年轻姑娘激动得太厉害,她慢慢地离开希波利特,一片天真地望着他说: “您将使我的母亲非常幸福!” “什么?仅仅您的母亲吗?”他问。 “哦!我吗,我太幸福了。” 画家低下头,一言不发,这句话的音调在他心里所引起的感情是那样强烈,他害怕起来。于是他们两人都觉出这种情势继续下去的危险性,便一齐走下楼来,把画像挂在原来的地方。这天晚上,希波利特第一次在男爵夫人家里吃饭。男爵夫人满面流泪,在无限感动中竟想抱吻他。晚上,那个老贵族,德·鲁维尔男爵往日情同手足的伙伴,特地来告诉她们,他已经晋级为海军中将。因为他从陆地穿过德国和俄罗斯,也被算作他的海战战绩了。他看见那画像时,热烈地紧握画家的手,嘴里喊道: “凭良心说,虽然我们这副老骨头的样子并不值得保存下来,可是我真情愿出五百金币的代价,来得到象我的老朋友鲁维尔这样一幅逼真的画像。” 听见他提出这样的建议,男爵夫人微笑地望着她的年轻朋友,脸上闪现出感激的表情。希波利特以为老贵族肯出这么高的代价来请他画像,目的一定是想付给他两幅画的代价,包括他已经完成的那幅在内。这个念头伤害了他的艺术家的自尊心,同时恐怕也带点吃醋的成分,他回了一句: “先生,如果我肯替人画像,我就不会画这一幅了。” 海军中将咬着嘴唇不作声,开始玩起纸牌来。画家坐在阿黛拉伊德旁边,阿黛拉伊德建议和他玩六个王的皮克①,他接受了。他一面打着牌,一面很惊奇地发现德·鲁维尔夫人正在非常热心地玩牌。他从未见过这位年老的男爵夫人流露出这么热切希望赢钱的表情,也从未见过她在摸着老贵族的金币时,露出那种满心欢喜的神态。整个晚上,不快的猜疑扰乱了希波利特的幸福,使他产生了提防的思想。德·鲁维尔夫人是靠赌钱为生的吗?难道她现在赌钱是为了还债,或者为了什么迫切的需要吗?难道她没有付房租吗?这个老头子看上去相当机灵,不会让人家毫无代价地把他的钱骗走的。 ①皮克,一种纸牌的名称,纸牌共三十二张,每人可以换两次牌,以算分数来计输赢。 他这么有钱,是什么利害关系将他吸引到这个贫苦的家庭来的呢?为什么他过去和阿黛拉伊德那么亲昵,突然又疏远起来?也许他是有权利这样亲昵的吧?这一连串不由自主的考虑刺激着他,使他用新的眼光很留神地观察老头子和男爵夫人。他觉得老头子和男爵夫人时常用眼睛从斜刺里望着他和阿黛拉伊德,脸上露出会意和心照不宣的神情,使他觉得异常不快。“他们在骗我吗?”这是希波利特心里新产生的念头,可怕的、有损他人声誉的念头,而且他偏偏相当相信这个念头的正确性,结果使他痛苦非常。他想一直逗留到两个老头子离开以后,以便找一个机会来证实或者消除他的怀疑。他把钱袋拿出来,把输掉的钱交给阿黛拉伊德。由于刚才的思想如尖刀一般刺痛他的心,他把钱袋放在桌子上以后,又浸沉在自己的思索中。过了一会,他为自己的默默无言感到羞惭,便站起身来,回答了德·鲁维尔夫人一句普通的问话,走到她跟前去,以便一面说话,一面更仔细地端详端详这张苍老的面容。最后,他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离去。下了几级楼梯,他又回去取他遗忘在那里的钱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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