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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听差从来没见他那么细心穿戴打扮过,他把布夏东馈赠的那把最漂亮的剑、克洛蒂尔德给他的领结、缀满闪光片的礼服、银色坎肩、金色烟荷包、珍贵的挂表等等全从箱子里拿出来,穿戴齐整,就象一个姑娘要和第一个情人去散步一样。爱情使他如醉如痴,希望使他热血沸腾。到了约定的时刻,他把脸埋在大衣领子里,奔赴老妇人指定的约会地点。女管家正在那儿等着他。‘您晚了不少时间!’她说,‘跟我来。’她带着这位法国人穿过好几条小街,最后在一座外表相当富丽的高大建筑物门前停了下来。老妇人敲了敲门。门开了。她领着萨拉金走过迷宫似的曲曲折折的楼梯、长廊和一套套房间,只有朦胧的月光照着这些地方。不久,他们来到一扇门前,从门缝里透出强烈的灯光,还传出好些人欢快的笑声。突然,萨拉金感到目眩,原来,老妇人说了句什么话以后,他被接纳进了这套神秘的屋子。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客厅里,烛光通明,摆设富丽堂皇。客厅中间,一张餐桌已经摆好,桌上一只只酒瓶林立,颇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还有一个个小瓶,喜气洋洋,红色的棱面闪闪发光。在这群人里,他认出了剧院的男女歌唱家,夹着另外几位漂亮女人,大家似乎正准备开始一场演员们惯有的狂欢纵饮,就只等他一个人了。萨拉金压下心头的气恼,装出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他本指望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他心爱的女人坐在一盆炭火旁,两步外站着一个妒忌的男人,他杀死情敌,享受爱情,两人心贴着心低声互诉衷曲,冒险亲吻,两张脸儿靠得那么近,以致藏比内拉的头发摩挲着他那充满欲望和幸福得发烫的前额。然而他嘴里嚷道:‘万岁,疯狂的举动!SigAnoriebelledonne①你们对一个可怜的雕塑师如此盛情款待,我谨表示谢意,并请容我以后报答!’在场的全是他面熟的人,在接受了他们相当亲热的问候致意之后,他便设法靠近那张安乐椅,藏比内拉娇慵地躺在上面。呵!当他瞥见一只小巧的脚时,他的心是怎样地狂跳啊!这只脚穿着高跟拖鞋,早先这种鞋子,(夫人,请恕我冒昧直言)使女人的脚显得那么风骚,那么富有挑逗性,我真不知道男人怎能抵挡得住它的诱惑。路易十五时代欧洲和僧侣阶层之所以道德败坏,我想当时风靡一时的绿头绿跟、拉得平平整整的白袜子,短裙子和尖头高跟拖鞋或许是起了一点儿作用的。”

  ①意大利文:先生们和美丽的太太们。

  “一点儿!”侯爵夫人说,“您难道没有看书?”

  我笑了笑接着说:

  “藏比内拉肆无忌惮地交叉起双腿,还顽皮地摆动着放在上面的那条腿,一副公爵夫人的姿态,这与她那任性的、带有一种惹人喜爱的柔弱的美很协调。她已经卸去了戏装,穿一件紧身上衣,显出她细柔的腰肢,裙环和绣着蓝花的白缎裙子把她的身材衬托得更好看。胸脯白得晶莹,出于卖弄,最宝贵的部位故意用花边给遮住了。她的发式大致象杜巴里夫人的发式,戴着宽边软帽,脸儿显得更娇小可爱了,发粉对她也很合适。谁见了她都会钟爱她。她对雕塑家妩媚地笑了笑。萨拉金因为只能当着别人的面和她讲话而怏怏不乐,不过,他还是彬彬有礼地在她身旁坐下,和她谈音乐,赞美她神奇的才华;不过他的声音由于爱情、恐惧和希望而颤抖。‘您怕什么?’维塔格利亚尼问道,他是剧团里名气最大的歌唱家。‘干吧,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您的情敌。’说到这里,男高音歌手无声地笑了,所有会餐的人嘴唇上都浮起了同样的微笑。他们专注的神情中隐藏着某种狡黠,但堕入情网的人却察觉不出。萨拉金的秘密被公诸于众,他的心好象猛地给尖刀剜了一下。虽然他个性较强,虽然任何外界因素都不会影响他的爱情,但是他可能还没想到,藏比内拉几乎是个交际花,也没想到,他要么生活在纯洁和恬静的乐趣之中——这是少女爱情的甜美之处;要么生活在冲动和奔放之中——这是享受女演员的爱情瑰宝须付出的代价;两者不可兼得。他思考了一下,决定认命。

  “晚餐的汤端上了桌。萨拉金和藏比内拉两人大大方方地并肩而坐。会餐的前半段时间,演员们还保持一定的分寸,雕塑家也有可能和歌唱家交谈。他觉得她还算机智和聪敏,可是却无知得惊人,她脆弱而迷信,仿佛机体的娇嫩在理性上反映出来了。当维塔格利亚尼打开第一瓶香槟酒时,萨拉金在他邻座的眼睛里看出,她对气体从瓶里释放出来而发出的轻微爆炸声感到很害怕。他看到,这个女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便认为这是神经极其敏感的一种迹象。他喜欢她的这种脆弱。是啊,在男人的爱情里包含着多少保护的成分啊!‘您可以象使用一张盾牌一样使用我的力量。’男人们的爱情表白深处不都写着这句话吗?萨拉金太激动了,在美丽的意大利女郎面前反不会献殷勤了。象所有的恋人一样,他一会儿庄重严肃,一会儿谈笑风生,一会儿又凝神沉思。他看上去在听同桌的谈话,其实,他们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他为自己能坐在藏比内拉旁边,能触到她的手,能为她效劳而沉浸在欢乐之中。这是一种别人不知道的欢乐。虽然两人之间有几次眉目传情,可是,藏比内拉在他面前的持重和克制态度仍然令他惊讶。不错,是她先踩他的脚,是她先使出多情而放荡的女人惯会的伎俩招惹他;可是听完萨拉金讲述一桩表现他的性格如何狂暴的事以后,她突然又摆出一副少女的谦和样子。后来,晚餐变成了狂欢,大家唱起歌来,有动听的二重唱,有卡拉布里亚歌曲,西班牙的谢吉第亚舞曲,那波利的坎佐那舞曲。人们的眼睛里、歌曲里、心里、声音里都带着醉意。晚会洋溢着迷人的活泼,真诚的轻松,以及意大利人的好脾气,这种气氛是那些只了解巴黎的聚会、伦敦的交际会和维也纳的俱乐部的人无法想象的。谑语和情话如同战场上空的子弹互相交错,笑声、亵渎宗教之言与祈求圣母马利亚或者alBambino①的话混成一片。有人躺在沙发上睡起觉来,一位姑娘听着人家对她表白爱情,把赫雷斯酒②泼在台布上也不知道。在这乱糟糟的场面中,藏比内拉好象给吓呆了,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她不肯喝酒,吃得倒不少;不过有人说,嘴馋也是女人的一种可爱之处。

  ①意大利文:祈求圣子耶稣。

  ②赫雷斯酒是产在西班牙南部的一种白葡萄酒,世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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