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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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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人们便听见废铁商下门板,看家狗窜到街上,不一会索维亚的老婆也来帮男人,把门铃、旧弹簧、铃铛、坏枪管、用来当招牌的小玩意摆到老邮局街和旧城街那两道小墙构成的天然搁物架上,这些小玩意使铺子显得挺寒伧,其实里面常有价值两万法郎的铅、钢铁和钟铃。过去的市集旧货商也好,他妻子也好,从不谈论他们的财产,象歹徒隐瞒罪行一样把财产藏起来,有很长时间人们怀疑他们给金路易和埃居①削边取金。尚帕尼亚克过世时,索维亚夫妇没有清点财产,象耗子一样精细地搜遍房子的每个角落,把东西拿个精光,然后在自家铺子里卖锅。每年十二月份,索维亚搭公共马车去一趟巴黎。于是,街巷里的观察家们推断,旧铁商怕暴露自己的财产状况,亲自去巴黎投放资金。后来听说他年轻时结交了巴黎最有名的金属商之一,和他一样是奥弗涅人,他把资金存在布雷札克商号的银箱里下钱蛋蛋,这个商号是著名团体“黑帮”的顶梁柱,上文讲过,黑帮是按照它的成员索维亚的主意在该商号组织起来的。 ①‘埃居,法国古代货币单位,其价值大小不一,一埃居一般值三法郎。 索维亚身材矮胖,面容憔悴,一脸诚实相很能吸引主顾,为他的买卖帮了忙。他讲话武断生硬,态度非常冷漠,这对实现他的意图不无裨益。天生的鬈发和落下麻子的脸上沾了一层黑色的金属屑,叫人难以看出他的红润脸色。前额有股高贵的气派,很象一切画家笔下那位最严酷、最有平民味,也最机智的使徒圣彼得的古典式前额。他有一双不知疲倦的劳动者的手,又宽又厚,四四方方,被干硬的裂口弄得皱巴巴的。上身肌肉发达坚实。他总不离市集流动商的那身行头:带钉子的笨重鞋子,妻子织的蓝袜,上面套着皮护腿,暗绿色的绒布长裤,花格背心上挂着银怀表的铜钥匙,铁表链磨得象钢一样光滑发亮,与长裤料子相同的带小垂尾的上衣,脖子上一条被胡子赠旧了的鲁昂花布领带。逢到礼拜天和节庆日子,索维亚穿一件栗色呢礼服,由于十分爱惜,二十年里只更新了两次。索维亚夫妇在重大节日才吃肉,相比之下,苦役犯的生活也算得上奢侈了。索维亚的老婆拿出一天过日子需用的钱时,先要在两只藏在长裙和衬裙之间的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来的从来都是磨损发旧的六利勿尔或五十五苏一枚的钱币①,她绝望地左看右看,然后才换成零钱。通常夫妇俩只吃鲱鱼、鹰嘴豆、干酪、煮鸡蛋拌生菜、加了最廉价调料的蔬菜。除了买几把久放不坏、价钱便宜的蒜头和洋葱外,他们从不储存食品;冬天取暖用的少量木柴,索维亚的老婆每天向过路的捆柴人购买。冬天晚七点,夏天晚九点,夫妇俩已关上店铺,让那条在邻里的厨房里寻食的大狗看守,自己上床睡觉。索维亚大婶一年用不了三个法郎的蜡烛。 ①利勿尔和苏都是法国古代货币单位。一利勿尔约相当于一法郎,一个苏约相当于二十分之一法郎。 这家人勤俭淡泊的生活中也有乐趣,一种天然的乐趣,他们为此花的钱是大家知道的唯一开销。一八〇二年五月,索维亚大婶生下一个女儿。她没有请人接生,产后五天便开始操持家务。她坐在那张八面来风的椅子上,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卖废铁。吃母奶不花钱,她让女儿吃了两年奶,孩子倒也长得不错。韦萝妮克成了下城最漂亮的孩子,过路的人常停下来看她。女邻居们这时发现老索维亚流露出些许感情,原先还以为他有副铁石心肠哩。妻子给他做晚餐时,生意人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哼着奥弗涅小调为她催眠。工人们有时看见他一动不动,望着在母亲膝上熟睡的韦萝妮克。为了女儿,他那难听的嗓音也变得柔和了,抱她前要在裤子上擦擦手。韦萝妮克蹒跚学步时,当父亲的弯下身子,在几步开外朝她伸出胳臂,做着怪相,那张粗糙严厉的面孔上金属般的深皱纹快乐地收缩在一起。这个和铅、铁、铜打交道的人,又变成一个有血、有骨、有肉的人。当他背倚支柱,纹丝不动如一尊石像,只要韦萝妮克一声叫喊,石像便活动起来;他跳过一堆堆废铁把她找到,她童年时老拿着堆在宽大店堂深处、城堡拆剩下来的东西玩,但从来没受过伤;她也到街上或邻居家玩耍,但始终不离母亲的视线。必须说明,索维亚夫妇是虚诚的教徒。大革命高潮时,索维亚逢礼拜天和节日照旧上教堂,有两次,他去望一位非宣誓派教士①的弥撒,险些掉了脑袋。最后,他被指控帮助一名主教逃跑,——这倒没有冤枉他——救了主教的命,因而被投入监狱。幸而市集流动商对锉刀和铁条并不生疏,终于越狱成功;他被缺席判处死刑,顺便说一句,他从未自行投案,是享尽天年而死的。妻子和他同样虔诚。这家人的吝啬只在宗教的召唤面前让步。废铁商老两口斤两不差地献出祝圣面包,并为教会募捐。如果圣艾蒂安教堂的副司铎来他们家求援,索维亚或他妻子立即痛痛快快地去拿他们自认为应向堂区施舍的那份财物。 ①指一七八九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没有宣誓遵守《教士的公民组织法》的教士。 自一七九九年以来,每逢复活节,他们总给立柱上被毁的圣母像点缀上黄杨枝。百花盛开的季节,尤其在韦萝妮克出世以后,过往行人看见圣母像前圆锥形的蓝玻璃杯里总插着一束束鲜花。举行迎神赛会时,索维亚夫妇精心地给房子张挂缀满花朵的墙幔,帮助搭盖和装饰临时祭坛,这是他们十字路口的骄傲。韦萝妮克·索维亚按照基督徒的方式抚养长大。从七岁起,索维亚夫妇为她请了一位原籍奥弗涅的仁爱会修女当教师,他们曾给这位修女帮过一点小忙。这两口子,在只关系到他们本人或他们时间的问题上,还是挺客气的,他们乐于助人,就象穷人们真心相助。仁爱会修女教韦萝妮克阅读和写字,讲授上帝子民的历史,教理,《旧约》和《新约》,还教一点算术。修女认为教这些就够了,其实已经太多了。九岁时,韦萝妮克的美貌使四邻惊讶不已。人人赞美那张脸蛋,有一天它说不定会出现在热心寻找理想美的画家们的笔端,她绰号小圣母,有希望出落得身材苗条,皮肤白净。她那张圣母式的脸庞——老百姓是这样称呼她的——配着一头浓密的金发,更显出五官的清秀。谁见过提善①的巨幅油画《圣殿献堂瞻礼》中出神入化的小圣母,谁就想象得出韦萝妮克孩提时的模样:同样的天真烂漫,同样天使般惊讶的眼神,同样庄重纯朴的态度,同样公主般的仪态。 ①提善(约1490—1576),又译提香,意大利著名画家,雕刻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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