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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眼下,我与好几位潜心研究过折磨法国的一切精神疾病的杰出人士过从甚密。他们和我一样承认,高等教育制造的是一些临时人材,因为他们既无职业,又无前途;初等教育传播的知识无益于国家,因为这些知识缺乏信仰,毫无感情。我国国民教育的整个体制需要大幅度调整,负责调整的人应当具备渊博的学识,坚强的意志和立法天才,在现代人当中这种天才说不定只存在于冉-雅克·卢梭的头脑里。过剩的专业人材或许应该从事民众不可或缺的初等教育。我们没有足够数量的耐心勤恳的小学教师左右群众。数量大得可悲的轻重罪行暴露出社会的疮疤,其根源在于人民未受充分的教育,这疮疤将逐渐破坏社会关系,促使民众思考,背弃有利于政权的宗教信仰,但还不能上升到顺从和义务论——超验哲学的最后一项——的高度。要全民族学习康德是不可能的;因此,对民众来说,信仰和习惯比学习和推理更有用。如果要我重新安排一生,说不定我会进一所修道院,当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士或市镇小学教师。但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不可能只当一名普通的小学教师,而且我能够在比一所学校或一个堂区更大的范围内发挥作用。我曾试图与圣西门主义者合作,但我不会做他们的同路人;虽然他们有种种谬误,但毕竟触及了我国法律造成的好几处痛点,这些痛点将用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来医治,这只能延缓法国精神和政治大危机的到来。别了,亲爱的先生,请在此接受我对您恭敬而忠实的眷恋之情,尽管有上述种种意见,这种情感只会与日俱增。

  格雷古瓦·杰拉尔

  格罗斯泰特按照他当银行家的老习惯,在这封信的背面草拟了下述回信,并在信上郑重其事地注明已复二字。

  亲爱的杰拉尔,我们无须讨论您来信中提到的意见,何况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使用了蠢人的字眼),我要向您提个建议,让您摆脱目前的恶劣处境。格拉斯兰太太是蒙泰涅克森林和森林所在的一长溜山岗之下寸草不生的高原的主人,她打算把这片广阔的产业利用起来,开发森林,耕种多石的平原。为了实施这项计划,她需要一个具备您的学识和热情的人,这个人既要有您的无私的献身精神,又要有您的实用观点。钱少工作多,用微薄财力做出巨大成果,改变一地的整个面貌,让富足之泉从最贫困的环境中喷涌而出,这不正是想构筑一篇诗章的您所期望的吗?您的来信情词恳切,因此我毫不犹豫地要您来利摩日看我;但是,我的朋友,您不要辞职,只要求脱离您的机构,向主管部门说明您将研究在国家工程之外归您管的问题。这样,您既不会失去任何权利,又有时间判断由蒙泰涅克的本堂神甫设计,并合格拉斯兰太太心意的大业是否可以付诸实施。我将亲口告诉您这些巨大变化若能实现您可以得到哪些好处。请始终信赖我对您的友谊。

  格罗斯泰特谨上

  格拉斯兰太太给格罗斯泰特的回信只有几个字:“谢谢,我的朋友,我等着您的被保护人。”她拿出工程师的信给博内先生看,对他说:

  “又是一名寻诊求医的伤员。”

  神甫把信读了两遍,默不做声地在平台上踱了两三个来回,把信还给格拉斯兰太太,说道:“这是一颗美好的心灵,一个超凡出众的人!他说革命天才发明的学校制造无能之辈,我呢,我把这些学校称作怀疑论者的制造厂,因为即使杰拉尔先生不是无神论者,他也是新教徒……”

  “我们以后问问他,”她说,他的回答令她震惊。

  半个月后,时值十二月份,格罗斯泰特不顾天气寒冷来到蒙泰涅克城堡,向等得心焦的韦萝妮克和博内先生介绍他的被保护人。

  “孩子,我十分爱你,”老人把韦萝妮克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带着老年人那股决不会冒犯女子的殷勤劲儿吻着她的手说,“是的,我十分爱你,所以才在这种天气离开利摩日;但是我一定要亲自把这位格雷古瓦·杰拉尔先生作为礼物送给你。他是合您心意的人,博内先生,”前银行家亲热地向神甫打着招呼说。

  杰拉尔的外表极不讨人喜欢。他中等个儿,身材粗壮,照不雅的话说,是个缩脖儿;头发金黄,两眼发红,象患了白化病,睫毛和眉毛几乎是白的。他的面色和这号人的面色一样白里透亮,但一脸麻子和十分显眼的长条疤痕夺去了它原先的光泽;他戴着护目镜,大概苦读损伤了视力。他脱下宪兵穿的厚大衣,露出的一身打扮于他粗俗的相貌丝毫无补:衣衫不整,纽扣未扣好,领带打得歪歪扭扭,未换干净村衣,处处露出不修边幅的痕迹,多多少少全有点心不在焉的科学家们正为此受到人们的指责。和几乎所有思想家一样,他的举止和态度,发达的上半身和细瘦的两腿表明沉思的习惯造成了躯体的虚弱;但是,仿佛用卡拉拉①大理石雕成的前额却显出他那封信足以为凭的刚强毅力和活跃的智力。造化似乎留下这个位置,以便放进表明此人伟大、坚韧和善良的明显征兆。他长着和全体高卢血统的男子一样的塌鼻子。嘴唇线条刚毅笔直,说明他寡言少语,绝对守口如瓶;但是整张面孔因学习的劳累过早衰老了。

  ①卡拉拉,意大利盛产大理石的城市。

  “先生,我们已经十分感谢您,”格拉斯兰太太对工程师说,“愿意到本乡来领导工程,除去知道在此地可以做好事而感到满足外,您得不到其他的乐趣。”

  “太太,”他回答道,“一路上格罗斯泰特先生向我详谈了您的情况,我十分高兴能为您效力,我觉得在您和博内先生身边生活一定十分愉快。如果没人赶我走,我打算在此地终老哩。”

  “我们将尽力不让您改变主意,”格拉斯兰太太微笑道。

  “这是检察长交给我的证件,”格罗斯泰特把韦萝妮克拉到一边对她说,“他十分惊讶你没有给他写信。他迅速而尽心地满足了你的一切要求。首先,你的被保护人将恢复全部公民权;其次,再过三个月,卡特琳娜·居里厄将送到你这儿来。”

  “现在她在哪儿?”韦萝妮克问。

  “在圣路易医院,”老人回答,“她要等痊愈后才离开巴黎。”

  “啊!可怜的姑娘病了!”

  “这儿有你想知道的一切情况,”格罗斯泰特说着把一包东西交给韦萝妮克。

  她回到客人身边,挽起格罗斯泰特和杰拉尔的胳臂,把他们带到底层金碧辉煌的餐厅。她亲自在旁侍候,自己却不用餐。她来到蒙泰涅克后,立下了单独用餐的规矩,阿莉娜知道其中的奥妙,一直严守秘密,直至女主人生命垂危之日。

  蒙泰涅克的镇长、治安法官和医生自然也受到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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