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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然后他又想起了费克斯,他说:

  “这个家伙啊,我真希望这一回我们可把他给甩开了。他跟我进行了那样的谈判,现在他一定不敢再跟着我们上这条船了。他是个警察厅的警官,是个追踪我的主人的侦探,他还说福克先生在英国银行行窃!去他的吧!说福克先生是贼,那跟说我是杀人凶手一样是胡扯!”

  路路通是否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的主人呢?把费克斯在这件事情里所扮演的角色现在就告诉福克先生,是不是合适呢?等福克先生到了伦敦我再告诉他岂不更好吗。那时,我对福克先生说,有个伦敦警察厅的侦探曾经追着他环游地球,那准会引得哄堂大笑。对,就是这么办。不过这个问题,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再仔细想一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去找福克先生,向他承认自己有失检点,请他原谅。

  路路通于是就站了起来。这时海上的风浪很大,卡尔纳蒂克号摇晃得很凶。这个好小伙子直到现在两条腿还有点发软,不过,他好歹总算凑合着走到了后甲板。但是,甲板上既没有一个人的面孔象他的主人,也没有一个象艾娥达夫人。

  “哦,对了,”他说,“艾娥达夫人这时还在睡觉,至于福克先生,他一定找到了几个玩‘惠司脱’的对手,照他的老规矩……”

  于是路路通一边说着,就走进了卡尔纳蒂克号的大菜间。但是福克先生也不在那儿。这时路路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找船上的事务长,问他斐利亚·福克先生住在几号房舱。但事务长回答说,他所知道的旅客,没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对不起,”路路通坚持着说,“福克先生是一位绅士,个子很高,外表很冷静,不大喜欢和别人交谈,还有一位年轻的夫人陪着他……”

  “我们船上根本就没有年轻的夫人,”事务长回答说。“再说,你要不信,这里是旅客名单,你可以自己查一下。”

  路路通查遍了这张旅客名单……上面就是没有他主人的名字。他简直如堕五里雾中,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糟了!这条船是卡尔纳蒂克号吗?”路路通嚷着问。

  “是啊!”事务长回答说。

  “现在是开往横滨的吗?”

  “一点儿也不错。”

  原来路路通刚才是担心自己上错了船。但是他的确是在卡尔纳蒂克号上,而他的主人却肯定的是不在这里。

  这时,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了。这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忽而他恍然大悟,他想起了卡尔纳蒂克号提早了开船时间;想起了他应该通知他主人而他却没有去!要是福克先生和艾娥达夫人真误了船,这完全是他的过失。

  是啊,是他的错。可是更主要的是那个坏蛋费克斯的错!费克斯为了要把福克先生和他分开,为了要把福克先生拖住留在香港,就把他路路通弄醉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密探的阴谋诡计。现在福克先生一准是垮了;他的赌注也输了,也许他已经被捕了,给关在牢里了……路路通想到这里,恨得直揪自己的头发。嘿!要是费克斯有一天落到他的手里,非好好儿跟他算这笔账不可!

  路路通心里苦恼了一阵子之后。又冷静了下来,考虑他当前的处境。情况是不大妙啊!他现在是在去日本,当然一定会到达日本,可是到了以后,他又怎么办呢?他口袋里是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先令连一个便士也没有!不过他在船上的饭费和船费是已经预先付过了。因此他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好想想主意。

  路路通在船上大吃大喝的情况,简直无法描写。他把艾娥达夫人的一份,福克先生的一份和他自己的一份都吃了。他吃起饭来就仿佛是他所要去的日本国是个不毛之地,是个任何吃的东西都没有的地方。

  11月13号,卡尔纳蒂克号趁着早潮开进了横滨港口。横滨是太平洋上一个重要的港口。往来于北美洲、中国、日本和马来亚群岛之间的各种客货轮船都到这里停泊。

  横滨和江户(东京旧名)一样,位于东京湾内,它距离江户这座巨大的城市很近,它是日本帝国的第二大城市。这个城市是昔日大君的驻地。当这个民间统治者大君存在的时候,横滨的权威可以和江户分庭抗礼。在江户那座大京城里住着天神的后裔——神圣的天皇。

  卡尔纳蒂克号穿过挂着各国旗帜的无数船只,在港口防波堤和海关仓库附近的横滨码头靠了岸。

  路路通没精打采地下了船,踏上了这一块属于太阳神子孙们的奇异土地,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有听天由命,到城里大街上去碰碰运气再说。

  路路通首先走进了一个完全欧洲化的区域。这些房子都是低矮的门脸,前面紧靠大街是一排漂亮柱子支撑着的回廊。从条约岬直到海河整个一片地区有许多街道、广场、船坞和仓库。这里和香港、加尔各答一样,到处都是乱哄哄地挤满了各种民族的商人,有美国人、英国人、中国人、荷兰人,他们买卖什么的都有。这个法国小伙子在这些人群中就仿佛到了东南非的胡坦突人聚居的地方。感到事事新鲜,样样出奇。

  路路通本来是有一条出路的,他满可以去找法国或英国驻横滨的领事馆,但是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来历,因为这和他主人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他要去另找机会,不到山穷水尽,他就不去领事馆。

  他跑遍了横滨的欧洲区,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被利用的好机会,于是他就走进了横滨的日本区,并且拿定了主意,如果万不得已就到江户去。

  横滨本地人住的区域叫做辨天区,“辨天”是附近岛屿的居民供奉的海上女神的名字。在这里,可以看到青松翠柏覆盖成荫的幽径;可以看到雕刻着奇异神像的门扉;可以看到深藏在竹林芦苇中的小桥;还可以看到在那幽暗无边的百年老杉遮蔽下的庵堂寺院,有多少礼佛高僧和孔门清客在里面度着茹斋素食的清苦岁月。

  在辨天区还可以看到几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街上到处可以碰到成群的孩子,和几只长毛短腿的狮子狗以及一些懒洋洋的,但却十分讨人喜欢的淡黄色的无尾小猫在一起逗着玩。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面色红润,两颊象熟透了的小苹果,看起来真象是从那些日本屏风上挖下来的俊娃娃。

  大街上尽是些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群,其中有敲着单调的手鼓,列队走过的做法事的和尚;有政府的官吏;有头戴一顶漆花尖帽,腰挂两把东洋刀的海关吏或警察官,有身穿蓝地白纹棉军装背着前膛枪的士兵,也有穿着紧身绸上衣外套铠甲的天皇御林军。此外,街上还有许许多多各等各级的军人——因为当兵在日本受人尊敬的程度正象这种职业在中国受人轻视的程度是同样惊人。除了这些人以外,街上还有化缘乞食的僧侣和穿着长袍的香客以及普通的居民。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头发乌黑光滑,头大,腿细,上身长,个子矮,肤色有深有浅,最深的似青铜一样阴黯,最浅的如白粉一般无光,但却绝没有一个象中国人那样的黄面孔。这一点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基本上的差别。此外在各式各样的车辆行列里可以看见轿子、马匹、驮夫、篷车、漆花的古轿、双人软轿和竹子编成的床。还可以看到一些日本妇女来来往往,她们的脚不大,迈步很小,她们的脚上有的穿着布鞋,有的穿着草拖鞋或是特制的木屐。她们的样子并不漂亮,一个个用头巾吊起眼角,胸部紧束着压得象一块平板,牙齿按照时兴的样式染成黑色,但是她们穿着民族服装“和服”,样子倒很别致。“和服”是一种家常穿的长服,加上一条交织起来的缎带,下面是一条宽大的腰巾,在背后结成一朵大花结子。目前巴黎妇女那种最新式的装束很象是从这些日本妇女那里学来的。

  在这些各色各样的人群中,路路通整整游逛了好几个钟头,他参观了街上那些稀奇古怪而又富丽堂皇的店铺;欣赏了堆满着金光夺目的日本首饰市场;张望了那些门前挂着花花绿绿的小旗子,而他却没钱进去的日本饭店;也瞧了瞧那些茶馆,那儿人们正在端着满杯喝着一种清香扑鼻、热气腾腾的用发酵大米作成的酒酿汤,此外他还看了那些香烟馆,那儿人们不是在吸鸦片,而是吸着一种气味芬芳的烟草,因为在日本吸鸦片的人,几乎可以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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