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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那是一伙警察,有12名,由一位警官带领。自从这个地区受到密切监视,就不能碰见由总督命令组建的这类巡逻队。

  小把戏路遇一伙警察,也就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可是,他差一点儿惊叫一声,只见收租人哈尔贝特走在队列里,后面跟随驱逐佃户的四名打手。

  多么揪心的预感啊!那代理人带打手是去凯尔文农场吗?还有这队警察,是要去抓马道克吗?

  小把戏的思想不愿意停留在这个念头上,他一等那伙人不见了,蹿到路上,尽力跑步前进,大约8点半钟,就到了特拉利城边的房舍了。

  头一件事就是去药店,等着药剂师按照方子抓药,然后,他拿出他的全部财富,那枚金币付药费,由于这剂药很贵,药剂师只找给他15先令。这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对不对?……

  既然是给老祖母抓药,小把戏就根本不想讨价还价,反之,他却要从自己的饭钱上省出来,他没要奶酪和啤酒,只买了一大片面包,大口大口啃起来,还买一块冰,放在嘴边融化。10点稍过,他就离开待拉利,踏上凯尔文的回程。

  往常,白天这个时辰,乡村会有几分繁忙的景象。道路上车辆来往,有载人的轿车,拉货的大车,驶往本郡的各个镇子,令人感到商业和农业的生活。唉!大灾之年所造成的可怕饥荒和贫困,已使这个省人口大减。多少农民生活不下去,只好背井离乡!即使在正常年头,每年不是也有10万爱尔兰人前往新大陆、澳大利亚或南部非洲,寻找一块土地,可望不至于饿死。不是有移民公司,收取两英镑,就把移民一直送到南美洲海岸吗?

  因此,这一年,爱尔兰西部地区移民的规模更大,这些道路,从前那儿热闹,现在好像变成荒漠,或者更为惨不忍暑,成为居民抛弃的地方……

  小把戏一直快步赶路,他不理睬疲劳,使出超常的力量,当然,那伙巡警在他之前两三个小时,他不可能赶上,不过,警官和他手下人,以及哈尔贝特和他的打手,在雪地留下的脚印,正是沿着通向凯尔文农场的这条路。这就更促使我们的小男子要尽快赶回去,他根本不顾因走远路而发僵的双腿,甚至不像去时那样半路歇歇脚,连停下几分钟喘口气也不肯。他一直走,不停地走,约摸下午两点钟,离凯尔文农场只有两英里。再走半小时,就在一片白色的平原中间,显现农场的全部房舍。

  小把戏就吃了一惊:不见升起一点炊烟,而大房间并不缺燃料。

  再者,这地方散发的气氛,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冷落而遗弃之感。

  小把戏加快脚步又鼓了鼓劲儿跑起来,跌倒了再爬起来,跑到院子的棚门前……

  什么景象啊!栅门打破了,院子踏得乱七八糟,房舍、牲口棚、仓房,顶盖全已欣掉,只剩下四堵墙壁,房顶茅草全抽下来,一扇门、一扇窗框也没有了,是要拆毁房子,使之住不了人,以便阻止这家人赖在这儿不走吗?……是人的手故意毁坏的吗?

  小把戏愣住了,他感到一阵恐惧,不敢跨进栅门……不敢靠近房子……

  然而,他还是把心一横,要进去看一看,万一父亲或他一个儿子在里面呢……

  小把戏走到门口,叫了一声……

  没人回答。

  于是,他坐到门槛上哭起来。

  他外出的时候,发生了这种情况。

  这种非人道的驱逐场面,在爱尔兰各郡并不罕见。驱逐佃户,不仅一座座农场,而且一座座村庄都没人住了,然而,那些可怜的人,被人从他们所生,所长并期望终老的住宅赶出去,在别处又找不到栖身之所,也许他们还要打回来,闯进门暂且住下吧?

  好吧!阻止他们的办法非常简单:将房舍破坏得无法住人。要架起一个“攻城槌”,即三角架吊根铁链,黄栓一根粗梁木。这种破城槌所向披靡,能掀去房顶,撞塌烟囱,撞炉灶,撞破房门,撞掉窗户,只留下墙壁……这样一片废墟,挡不了狂风,又积雨水,积雪,这户人家再也不会来避身,地主及其代理人就全放心了。

  这种驱逐方式屡见不鲜,达到野蛮残忍的程度,爱尔兰农民心中聚积那么多怨恨,还有什么奇怪的呢!

  凯尔文这里驱逐场景更加残酷。

  实际上,这种非人道的行为还有泄愤的成份。哈尔贝特要让马道克为他粗暴的话付出代价,不仅带打手来执行二地主的驱逐令,还告发了这个佃农,知道他是追捕对象,这样,警察就奉命来抓他。

  首先,打手把马丁先生、他妻子和儿子赶出屋,动手砸烂室内的东西。他们对老祖母也不留情,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拖到院子里;老太太还支撑着站起来,诅咒这些凶手,说他们在残害爱尔兰人,随即倒下死了。

  马道克本来还来得及逃走,但是此刻他怒不可遏,操起一把斧子,扑向那些坏蛋……他父亲和兄弟也同他一样,要保卫他们一家人,……可是,那些打手和警察人多势众,法律拥有武力:所谓法律,就是这样残害正义和人道。

  反抗警察的行为十分明显,不仅马道克而且马丁先生和西姆也被捕了。这样一来,虽然从1870年之后,凡是驱逐佃户必须给与补偿,但他们却丧失了这项法令所提供的好处。

  老祖母是基督教徒,总不能葬在农场,必须运到公墓。于是,两个孙子将她的遗体放到担架上,二人抬着走,后边跟着马丁先生、马丁娜,以及怀抱孩子的凯蒂,由警察和那帮打手押送。

  送葬队列踏上利默里克大道。被捕的一家人,护送一个可怜老太婆的遗体,谁能想象出比这还可悲而凄惨的场面呢?……

  小把戏终于克制住恐惧情绪,跑遍劫后的每个房间,只是地上躺着家俱的残骸,他还连声呼唤……可是没有应声……一个人也没有!

  他赶回来,却看见房子成了这样子;这所宅院,是他度过唯一几年幸福生活的地方……有多少层关系令他依恋,不料毁在最后一场灾难中!……

  他又想起他的财宝,那些石子标志他到凯尔文农场之后的天数。他去找装石子和陶罐,见陶罐完好无损,还在角落里。

  啊!这些石子,小把戏坐在门槛上,要数一数:总共1540个。

  这表示他在农场生活4年零80天,从1877年10月20日至1882年1月7日。

  现在,他必须离开农场,想法儿去找他视为自己的一家人。

  在走之前,小把戏从半毁的抽屉里找出他的衣物,打了个包裹。他回到院子,在他教女出生时栽的树脚下挖了个坑,将装石子的陶罐埋上……

  然后,他诀别已成为废墟的房舍,冲上暮色沉沉的大道。

  第二部

  第一章 大老爷

  皮博恩爵士躺在太师椅上丝毫不失文雅的姿态,掀起放在办公桌上的各种纸张,打乱散放的报纸,摸摸他穿在身上的金黄色长绒便袍的口袋,又掏掏铁灰色上衣的口袋,转过头来,微微皱皱眉,以加强眼神的威严。

  这位大老爷不动声色,通常只是有这种贵族方式,表达他的强烈不满。

  他的上身微微前倾,看似要俯下身去,瞧瞧大穗台布覆盖到桌腿的桌下面,随即又改变主意,屈尊伸手到壁炉角,按了按铃,

  贴身仆人约翰几乎立刻来到,停在门口。

  “你看一看,我的皮夹是不是掉到桌子底下了。”皮博恩爵士说。

  约翰俯下身去,撩起厚厚的台布,起来时还是两手空空。

  大老爷的皮夹子根本不在那下面。

  皮博恩第二次皱了皱眉。

  “皮博恩夫人在哪儿?”他问道。

  “在她的房间里。”仆人答道。

  “阿什顿伯爵呢?”

  “他在园子里散步。”

  “替我问候皮博恩夫人,对她说我希望能尽快同她谈话。”

  约翰来个原地向后转——训练有素的仆人在办事中无需躬身施礼——他以机构的步伐走出办公室,去执行主人的命令。

  皮博恩爵士大人现年50岁,而他的高贵家族已延续了几个世纪,从来没有辱没门庭,丧失贵族资格的事情,他是上议会著名议员,从内心里怀念从前的封建特权,怀念有封地的时代、年金、自由地和庄园、高度的审判权,怀念他的祖先,以及每个效忠的人对他们的毫无保留的敬意。凡是爵衔抵不上他的人,凡是出身的家族不如他的久远的人,在他的心目中,都同平民百姓、农奴仆役没什么两样。他是侯爵,儿子是伯爵。至于从男爵、骑士或其他低等爵位,在他看来,几乎无权到真正贵族府的候客厅。他身材又高又瘦,脸刮得光光的,因惯做鄙夷之态而眼睛无神,话语又少又冷淡,皮博恩爵士堪称高傲绅士的典型;这类绅士是在他们老贵族头衔的外壳里铸造出来的,幸而趋向消失,甚至要从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这贵族王国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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