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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妹妹从未想到的是,对于安·伊莉莎·班纳的生活来说,为伊芙林娜购买这只闹钟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刚开始,发现自己手里有了一笔不用纳入共同基金的钱,而且用不着询问伊芙林娜就可随心所欲地花掉,令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又激动不已地想编出一个能离开商店的借口,利用这少有的机会偷偷地出去一趟。因为平时都是由伊芙林娜拿包裹去染房,也由她为那些故作斯文不愿让人看见带一顶帽子或一捆花边回家的顾客送货上门——所以,如果不是找到了必须去看看霍金斯夫人正氏牙的宝宝这个理由,安·伊莉莎几乎都不知道该怎样找个借口从柜台后她的老位置上溜出来。

  难得的一次外出是她生活中至关重要的大事。仅是从修道院般寂静的商店里逃出来到热热闹闹的大街上去,就足以使她激动不已。当她被人声鼎沸的百老汇或第三大街的喧哗声吞没时,当她开始怯生生地与喧闹的大街上永无休止的人流抗争时,这种过分的激动就不再成为一种乐趣。对大商店的橱窗她只能扫上几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卷回到小街上自己的避风港里,最后在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团混沌和疲惫不堪中走进家门。但是,当小店里她所熟悉的安宁以及伊芙林娜的花边机发出的咔嗒声让她的神经松弛下来之后,她在街上所见到的某些景象和听到的一些声音便开始脱离开她刚逃离的那股喧嚣的洪流而变得清晰起来。这后半天的时间里,她会不停地回想这次外出时发生的各种事件,直到最后,那些零碎小事连贯成了一次多加渲染的经历在脑海里成形。以后一连几个星期,她都会从中截取一些片断唠唠叨叨地和妹妹说个没完。

  当这种难得的外出带来的激动心情里又掺杂了为伊芙林娜买一件礼物的愿望时,安·伊莉莎的兴致就更高了。可她对这种兴致得遮遮掩掩,结果使她神经紧张,不得安宁。等到把礼物送出去,并且把购买礼物时的经历讲出来,她才能够稍微镇定自如地回顾她生活中那段令人激动的时刻。可是从那天以后,她却开始默默而甜蜜地回想起拉米先生的小店。这店铺跟她自己的店一样土里上气,默默无闻。可这相似到此为止:拉米先生柜台和货架上厚厚的尘土把这两个店截然区分了开来。但是,她并没有对拉米先生的店铺的状况横加挑剔,因为拉米先生曾告诉她,在这世上他孤身一人。她明白,单身汉是不懂得怎样对付尘土的。然后,她又费了不少时间猜想他为什么不结婚,或许,他也可能是个失去了所有亲爱的孩子们的鳏夫。她不知道这两种解释当中哪一种能使他显得更有趣些。不管是哪种情况,他的生活肯定是忧郁的。她又猜测了好久那么多个夜晚他是怎样度过的。她知道他住在商店后面的那间屋子里。因为进去的时候,她一眼就瞥见了那间光线暗淡的屋子里有一张乱糟糟的床,而且屋子里飘散着一股冷油煎食品的味道,这说明他可能自己做饭。她寻思着他是不是常常用没烧开的水泡茶,还几乎有些妒忌地问自己,他去市场上买东西时,是谁替他照看着店铺的。接着又有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很有可能和伊芙林娜在同一个市场上购物。她出神地想着,说不定他和她的妹妹会时不时碰面,可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每当她的脑海里一浮现出这一幕,她都会偷眼瞅瞅闹钟。这口钟所发出的响亮的、顿弓似的嘀嗒声,成了她内心深处的一部分。

  长久的沉思冥想在她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最后长成了一个秘密的愿望:哪天早晨她能代替伊芙林娜去一趟市场。这个意图一浮现到安·伊莉莎的脑海中,她便满含羞涩地打住了冥想;在她水晶般的灵魂里还从未有过这般浸透欺诈的想法。她怎么能够想到那一步呢?而且,再说(她还没有足够的逻辑思维可以说清楚这个“再说”后面的意思),她又该找什么样的借口才能不让妹妹生疑呢?从这第二个问题又顺理成章地引出了第三个问题:还得等多久她才能想出办法出门呢?

  还是伊芙林娜为她找到了非去不可的借口。一天她该去市场的时候,一觉醒来却直喊喉咙疼。那是个星期六,而她们通常在礼拜天是要吃一点儿牛排的,所以这次外出不能耽误。安·伊莉莎一边给伊芙林娜的喉咙上扎一只旧长筒袜,一边就很自然地提出让她去买肉。

  “唉,安·伊莉莎,他们会骗你的。”妹妹哭丧着脸说。

  安·伊莉莎对此不屑一顾地笑了笑。几分钟之后,她就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最后又看了一眼店铺,才急急忙忙而笨拙地系上帽子。

  那天早晨又湿又冷,天空中乌云密布,连一丝阳光都没有,而且还时不时地飘下一片雪花。曙光中的小街看起来最难看也最不起眼,可是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要不是她一手造成的就不能使安·伊莉莎烦心。在她眼里,小街似乎还异乎寻常地友善。

  几分钟就走到了伊芙林娜买东西的市场。如果拉米先生懂得如何选择地方的话,他也应该在这儿购物。

  安·伊莉莎从一堆装满土豆的桶和奄奄一息的鱼堆中小心翼翼地穿过去,肉铺里没有一个顾客,只有屠夫围着血迹斑斑的围裙在那儿切肉。

  她跨过乱七八糟的鱼鳞、血斑和锯末堆向他走了过去。他把切肉刀放在一边,颇为同情地问:“妹妹病了?”

  “嗯,不严重——只是有些感冒,”她答道,心虚得好像伊芙林娜的病是假的。“请给我们切一块牛排,跟平常一样——我妹妹说您会像给她切肉一样,也给我切块好的。”她像孩子似的坦率地补充说。

  “喔,那没问题。”屠夫咧嘴一笑又操起了他的家伙。“你妹妹跟我们一样对切向很在行。”他说。

  在那一刻,安·伊莉莎想着一旦把牛排切好再包上,她就别无其它选择只好失望地回家去了。她生性害羞,又不善言谈,因此没法拖延屠夫的时间。这时,一位戴着老式帽子,穿着旧式披风的耳背的老太太走了过来,这给了她一个机会。

  “请先卖给她吧,”安·伊莉莎小声说,“我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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