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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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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我准备到斯特拉瑟斯家去。”她装出一副想起了什么的神态说道。 “是啊,你要去那儿,我亲爱的,你去吧。” “可是整个晚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家里做什么呢?咳嗽得这么厉害,早了你肯定睡不着,” “好啦,要是睡不着,我还有好多新书可看呢” “哦,又是你的书……?”她望了一眼台灯边摞放的新书,嘴角边浮起一丝不屑一顾的神情,脸上微微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她总是和他开玩笑说,她从来不相信有人真的“喜欢读书”。有一天,他正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读着一本和她一起生活过的那些人会冠之友“深奥的书”的时候,她使他大吃一惊。尽管和丈夫共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对书的痴迷,还和那天一样,像谜一样总是叫她难以理解。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碰到这样生性好读书的人;或者可以说是她所知道的像继母那样寥寥可数的书痴,她的继母退出了歌剧舞台,成了畅销书迷。她以前住的房间里找不到书的影子,而渐渐地她以黑兹尔迪安嗜书为荣,似乎那可以算作是罕世的成就一样。她发觉读书影响了他,甚至意识到读书增添了他谈话的魅力,一种无法确切诠释的魅力。尽管如此,在她的内心深处,书仍然是权宜之计,并坚信书籍像稻草人或是耐心游戏那样,仅仅能锻炼人的耐心,然而却要人付出更为艰苦的脑力劳动。 “难道今天晚上你不觉得累得看不成书吗?”她充满希望地问。 “累?哎呀,你不知道,读书是世界上最好的休息。亲爱的,你去斯特拉瑟斯夫人家吧,我想再看看你穿那条天鹅绒裙子的样子。”他的脸上显出诱人的笑容。 这时候女仆端着盘子走进来,黑兹尔迪安夫人赶忙吃起茶点,而丈夫坐在他平日的座位上,身体深陷在扶手椅里,尽量地舒展开。他头向后,枕在交叉的双手上。这样当她越过炉火看着他时,看到他细长的脖颈上青筋突暴,耳朵和下巴处过早地爬上了皱纹。他的下半部脸格外地消瘦,额头突出,只有眼睛,那双灰色的眼睛,安静中透着冷漠,使她回忆起他七年前的样子,才七年啊! 她感到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在那段日子里,命运残酷地对待他们,往后的生活又可怕得叫人不敢期冀。过去,过去,哦,那更悲惨!他坐在那儿,不停地咳着——思考着,天知道那半闭的双眼后面隐藏着些什么东西。 此时他离得越来越远,虚无缥缈,她觉得比他不在家时更为孤独。 “查理!” 他坐起身,“什么?” “你的茶。” 他一声不吭地从她手中接过茶,这时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纳闷他为什么一直一言不发,是怕引起咳嗽?还是因为怕她担心而责怪他?或者是因为他在想事情——想从老帕雷特夫人那里或是和西勒顿·杰克逊一道回家时听到的事情……他们可能已经有所暗示……或是含沙射影……她不知道他从老帕雷特夫人家的窗口上看到了什么。看着他苍白的前额,在灯光下那么光洁,她心想:“(呃)!上帝——这简直是一扇紧锁的门。有一天我将向它倾泻出心中的一切。” 他从帕雷特夫人家的窗口或是混在旅馆门前的人群中亲眼看到了她,毕竟这也并非不可能。因为她知道,他可能夹在人群中和她近在飓尺,可以伸手触及到她,也可能站在原地,惊得呆若木鸡,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也说不上。假如他真的耳闻目睹到了什么,她不知道他究竟会怎样看待,怎样做,又会怎样说。 不!那真叫人不堪设想。他们一起生活近九年——又是多么亲近!——而对他的了解和观察,一点也不能帮她确切地断定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他的思想和态度会怎么样。她知道他在工作中以机智灵活、洞察深邃而出名,而对待个人的事情,就她敏感的观察,他常常显得心不在焉,漠不关心。然而他这样做或许是出于本能,为做更重要的事情而节省气力。她肯定曾有一段日子,他极力自制,心上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甚至可能事先就做好打算——就像当他的病有了不祥之兆时,他平静地立了遗嘱,安排好了她将来的一切,房子以及仆人……不,她无法判定。她总也摆脱不了那既说不清楚、难以捉摸但却时时缠绕着她的隐隐作祟的威胁——就像蜜月旅行时的那个慵懒的下午,他们在意大利右松下,平平展展地躺着,他大声朗读着一首骇人听闻的诗,讲述复仇之光紧紧搜寻一对情人。 女仆走进屋里,拉上窗帘,点着了灯。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温暖的房间里弥漫着玫瑰的芳香,钟表滴答滴答地响着,半个钟头轻轻地敲一下。黑兹尔迪安夫人像往常一样,不断自己问自己:“现在,我该说些什么?” 突然她竟一时不知怎地说出声来:“不知为何你竟然没有看见我从旅馆中出来——因为我真的挤了进去。” 她丈夫一声不答。她的心狂跳起来了。接着她抬眼看了看他,见他已经睡着了。多么安详的一张脸——比他醒着时不知年轻了多少!无限的宽慰使她浑身涌上一股暖流,而使她颤栗不止的冷汗也给火烤得荡然无存。假如他已熟睡,睡得那么安详、那么酣甜——是由于疾步行走、寒天在外使他如此疲惫不堪,无庸置疑,无需害怕,这说明他一无所知。既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也就一点也不会猜疑;她真是安全的!安全的!安全的! 一种强烈的反应使她真想跳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看到了墙上那幅曾想抚平的画,又多么想再去摆弄一下瓶子里的玫瑰。但他在那儿,睡得那么安详,长期失眠的困扰使她特别关心他的休息,她用温柔爱怜的眼光注视着他,好像他是一个生病的孩子。 她放心地舒了口气。现在,她可以只想他出外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这一桩事了。她明白,他打瞌睡,既是极度疲乏的体现,一又是疲劳之后的自然恢复。她仍然坐在茶几后面,合着双手,双眼下垂,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平和的景象,把她像小鸡一样护在它的保护伞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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