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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灵与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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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老是梦见三个连续的场景:首先是猫儿的狂暴,预示着她生活中的苦难;接着是幻想中多样无穷的死;最后便是她死后的生存,其时,耻辱已变成了一种永恒状态。

  这些梦无法译解,然而给托马斯带来了如此明白无误的谴责,他的反应只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抚摸着她的手。

  梦是意味深长的,同时又是美的。这一点看来被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给漏掉了。梦不仅仅是一种交流行为(如果你愿意,也可视之为密码交流);也是一种审美活动,一种幻想游戏,一种本身有价值的游演算我们的梦证明,想象——梦见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是人类的最深层需要。这里存在着危险。如果这些梦境不美,它们就会很快被忘记。特丽莎老是返回她的梦境,脑海里老是旧梦重温,最后把它们变成了铭刻。而托马斯就在特丽莎的梦呓下生活,这梦呓是她梦的残忍之美所放射出来的催眠迷咒。

  “亲爱的特丽莎,甜美的特丽莎,我正在失去你吗?”有一次,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家酒店里,他说,“每一夜你都梦见死,好象你真的愿意告别这个世界……”

  那是在白天,理智与意志又回来了。一滴红色的葡萄酒馒慢流入她的杯子:“我毫无办法,托马斯,呵,我明白,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对我的不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望着他,眼里充满了爱,但是她害怕即将到来的黑夜,害怕那些梦。她的生活是分裂的,她的白天与黑夜在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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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谁,如果目标是“上进”,那么某一天他一定会晕眩。怎么晕法?是害怕掉下去吗?当了望台有了防晕的扶栏之后,我们为什么害怕掉下去呢?不,这种晕眩是另一种东西,它是来自我们身下空洞世界的声音,引诱着我们,逗弄着我们;它是一种要倒下去的欲望。抗拒这种可怕的欲望,我们保护着自己,

  那些裸体女人围着游泳池行进,那些棺材里的尸体为她也是死人面欣喜——这就是她害怕的“底下世界”。她曾经逃离,但这个世界神秘地召唤她回来。这些就是她的晕眩:她听了一种甜美的(几乎是欢快的)呼唤,重新宣读了她的命运和灵魂,听到了没有灵魂者的大聚集在召唤她。虚弱的时候,她打算响应这一召唤,回到母亲那里去;打算驱散她身体甲板上灵魂的水手们;打算趋就到母亲的朋友们中间去,当有人放响屁时跟着笑;还打算和她们一起围着游泳池裸身行走,一起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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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直到特丽莎离家那天,她一直在反抗母亲。可我们也不要忘记,她同时没有一天不是爱她的。只要母亲用一种爱的声音说话,她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情。她有勇气离开母亲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从未听到那种声音。

  特丽莎的母亲意识到自己的专横对女儿不再起作用时,便开始给她写一些发牢骚的信,抱怨自己的丈夫、自己的老板、自己的身体以及孩子,并让特丽莎相信她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亲人。特丽莎想到,二十中后她终于听到了母亲爱她的声音,她想回到母亲身边去。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眼下感到如此虚弱,被托马斯的不忠弄得如此衰竭不堪。这暴露了她的无能,这种无能总是导向晕眩,导向不可战胜的倒下去的渴望。

  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她身患癌症,只能活几个月了。消息变成了她对托马斯不忠的绝望反叛。她自责地对自己说,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母亲,可那个男人并不爱她。她愿意忘记母亲对她施及的一切磨难。她现在已能设身处地对母亲有所理解;她们置身于同样的处境:母亲爱她的继父,正如她爱托马斯,而继父用不忠的行为来折磨母亲,正如托马斯用同样的方式来伤害她。造成母亲怨恨的原由也是她受罪的根源。特丽莎告诉托马斯她母亲病了,她要花一个星期去看她。她的声音里充满恶意。

  托马斯反对她去,感觉到她回到母亲那儿去的真正动因不过是晕眩。他给那个小镇的医院挂了个电话,查找全镇关于癌症的详细记载,不难发现特丽莎的母亲根本没有癌症的怀疑,甚至一年多来从未看过病,

  特丽莎顺从托马斯没有去探视母亲。可几个小时之后,她摔倒在大街上,伤了膝盖。她走路开始步履不稳了,几乎每天都摔交,或者碰到什么东西,至少也得给什么东西绊一下。

  一种无法克制的要倒下去的欲念支配着她。她生活在不断晕眩的状态之中。

  常常摔倒的人总是说:“扶我起来吧。”托马斯不断地耐心把她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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