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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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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让我进去看她一眼吧,"英迪亚拉着他的衣袖着。她的声音尽管听起来很平谈,但比大声的要求更加诚恳。"我今天一早就来了,一直等着,可是她……就让我去看看吧,哪怕一分钟也行。我要告诉她……一定要告诉她……我错了,在……在有些事情上。" 她说这些时,眼睛没有看艾希礼或思嘉,可是米德大夫冷冷的目光却自然地落到了思嘉身上。 "等会儿再说吧,英迪亚小姐,"他简单地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说你错了这些话去刺激她。她知道是你错了。你这时候去道歉只会增加她的烦恼。" 皮蒂也怯生生地开口了:"我请你,米德大夫……" "皮蒂小姐,你明白你是会尖叫的,会晕过去的。" 皮蒂挺了挺她那胖胖的小个儿,向大夫瞥一眼。她的眼睛是干的,但充满了庄严的神色。 "好吧,亲爱的,稍等一等,"大夫显得和气些了。"来吧,思嘉。" 他们轻轻地走过穿堂,向那关着的门走去,一路上大夫的手紧紧抓住思嘉的肩膀。 "我说,小姐,"他低声说,"不要激动,也不要作什么临终时的忏悔,否则,凭上帝起誓,我会扭断你的脖子!你用不着这样呆呆地瞧着我。你明明懂得我的意思。我要让媚兰小姐平平静静地死去,你不要只顾减轻自己良心上的负担,告诉她关于艾希礼的什么事。我从没伤害过一个女人,可是如果你此刻说那种话……那后果就得由你自己承担了。" 他没等她回答就把门打开,将她推进屋里,然后又关上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陈设着廉价的黑胡桃木家具,灯上罩着报纸,处于一种半明半暗的状态。它狭小而整洁,像间女学生的卧室,里面摆着一张低背的小床,一顶朴素的网帐高高卷起,地板上铺着的那条破地毯早已褪色,但却刷得干干净净。这一切,跟思嘉卧室里的奢侈装饰,跟那些高耸的雕花家具。浅红锦缎的帷帐和织着玫瑰花的地毯比起来,是多么不一样啊! 媚兰躺在床上,床罩底下萎缩单薄的形体就像是个小女孩似的。两条黑黑的发辫垂在面颊两旁,闭着的眼睛深陷在一对紫色地圆圈里。思嘉见她这模样,倚着门框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不能动弹了。尽管屋里阴暗,她还是看得清媚兰那张蜡黄的脸,她的脸干枯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了,鼻子周围全皱缩了。在此以前,思嘉还一直希望是米德大夫诊断错了。可现在她明白了。战争时期她在医院里见过那么多这种模样的面孔,她当然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了。 媚兰快要死了,可是思嘉心里一时还不敢承认。因为媚兰是不会死的。死,对于她来说是决不可能的事。当她思嘉正需要她。那么迫切需要她的时候,上帝决不会让她死去。以前她从没想到自己会需要媚兰呢。可如今真理终于显出,在她灵魂的最深处显现了。她一向依靠媚兰,哪怕就在她依靠自己的时候,但是以前并没认识到。现在媚兰快死了,思嘉才彻底明白,没有她,自己是过不下去的。现在,她踮着脚尖向那个静静的身影走去,内心惶恐万状,她才知道媚兰一向是她剑和盾,是她的慰藉和力量啊! "我一定要留住她!我决不能让她走!"她一面想,一面提着裙子在床边刷的一声颓然坐下。她立即抓起一只搁在床单上的软弱的手,发觉它已经冰凉,便又吓住了。 "我来了媚兰,"她说。 媚兰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接着,仿佛发现真是思嘉而感到很满意似的,又闭上眼,停了一会,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 "答应我吗?" "啊,什么都答应!" "小博……照顾他。" 思嘉只能点点头,感到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同时紧紧捏了一下握着的那只手表示同意。 "我把他交给你了,"她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我从前已经把他交给过你一次……记得吗?……还在他出生以前。" 她记不记得?她难道会忘记那个时候?她记得那档清清楚楚,她像那可怕的一天又回来了。她能感到那九月中午的闷热,记得她对北方佬的恐惧,听得见部分撤退时的沉重脚步声;记起了媚兰说如果自己死了便恳求她带走婴儿时的声音……还记得那天她恨透了媚兰,希望她死掉呢。 "是我害死了她,"她怀着一种迷信的恐惧这样想。"我以前时常巴望她死,上帝都听见了,因此现在要惩罚我了。" "啊,媚兰,别这样说了!你知道你是会闯过这一……" "不。请答应我。" 思嘉忍不住要哽咽了。 "你知道我答应了。我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上大学?"媚兰用微弱的声音说。 "唔,是的!上大学,到哈佛去,到欧洲去,只要他愿意,什么都行……还有……还有一匹小马驹……学音乐……唔,媚兰,你试试看!你使一把劲呀!" 又没声息了,从媚兰脸上看得出她在挣扎着竭力要往下说。 "艾希礼,"她说,"艾希礼和你……"她的声音颤抖着,说不出来了。 听到提起艾希礼的名字,思嘉的心突然停止跳动,僵冷得像岩石似的。原来媚兰一向就知道啊。思嘉把头伏在床单上,一阵被抑制的抽泣狠狠扼住她的喉咙。媚兰知道了。思嘉现在用不着害羞了。她没有任何别的感觉,只觉得万分痛恨,恨自己多年来始终在伤害这个和善的女人。媚兰早已知道……可是,她仍然继续做她的忠实朋友。唔,要是她能够把那些岁月重新过一遍,她就决不做那种事,对艾希礼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上帝啊,"她心里急忙祈祷,"求求你了,请让她活下去!我一定要好好报答她。我要对她很好,很好。我这一辈子决不再跟艾希礼说一句话了,只要你让她好好活下去啊!" "艾希礼,"媚兰气息奄奄地说,一面将手指伸到思嘉那伏着的头上。她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微弱得像个婴儿似的力气拉了拉思嘉的头发。思嘉懂得这是什么意思,知道媚兰是要她抬起头来。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对媚兰的眼睛,并从中看出她已经知道了那件事的神色。 "艾希礼,"媚兰又一次低声说,同时思嘉极力克制自己,她此刻的心情难过到了极点,恐怕在最后审判日正视上帝并读着对她的判决时也不过如此了。她的灵魂在颤抖,但她还是抬起头来。 她看见的仍是同一双黑黑的亲切的眼睛,尽管因濒于死亡已经深陷而模糊了,还有那张在痛苦中无力地挣扎着要说出声来的温柔的嘴。没有责备,也没有指控和恐惧的意思……只有焦急,恨自己没有力气说话了。 思嘉一时间惊惶失措,还来不及产生放心的感觉。接着,当她把媚兰的手握得更紧时,一阵对上帝的感激之情涌上心头,同时,从童年时代起,她第一次在心中谦卑而无私地祈祷起来。 "感谢上帝。我知道我是不配的,但是我要感激您没有让他知道啊!" "关于艾希礼有什么事呢,媚兰?" "你会……照顾他吗?" "唔,会的。" "他感冒……很容易感冒。" 又停了一会。 "照顾……他的事业……你明白吗?" "唔,明白,我会照顾的。" 她作出一次很大的努力。 "艾希礼不……不能干。" 只有死亡才迫使媚兰说出了对他的批评。 "照顾他,思嘉……不过……千万别让她知道。" "我会照顾他和他的事业,我也决不让他知道。我只用适当的方式向他建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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