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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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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又一次碰上了把乳房收藏在胸怀里的女人那极其冰冷而轻蔑的眼神。我向她告辞。她将我送到大门口。在我背后响起了她用力关上格子门的声音。 ……回到寺庙之前,我仍然落入恍惚之中。乳房和金阁在我的心中交替地涌现。一种无力的幸福感充满了我的身心。 但是,当我看到呼啸着风声的魅黑松林的彼方那鹿苑寺山门时,我的心渐渐冷却下来,无力优胜于它,陶醉内心境变成了厌恶的情绪,一股无以名状的憎恨感沉重地涌上了心头。 “我又一次同人生隔绝了!”我喃喃自语道,“又一次啊!金阁为什么要保护我?我没有拜托它,它为什么企图将我同人生隔绝呢?诚然,也许金阁是从堕地狱中把我拯救了出来,缘此,金阁使我比堕地狱的人更坏,使我成为一个‘比任何人都通晓地狱消息的人。’” 山门一片漆黑,寂然无声。早晨鸣钟时就熄灭的便门上的灯还在微微发亮。我推开了便门。门内侧吊着静航的古老而生锈的铁锁发出了响声,门打开了。 看门人已经人梦。便门内倒贴了一张内部规则,内容是:“晚上十点以后,最后回寺者锁门。”还有两块尚未把牌面目过去的名牌。一块是老师的,另一块是上年纪的管理员的。 走着走着,只见右手的工地上横放着几根五米多长的木材,就是在夜里看也呈现出明亮的木色。走近工地,看见满地锯木子,恍如铺上了细碎的黄花,在越黑中飘逸着一股浓郁的木香。走到工地尽头的辘轳井的旁边,我本想从这里走到庙厨里,可转念又折了回来。 就寝前必须再去巡视一遍金阁。路经沉睡的鹿苑寺大雄宝殿,再过了唐门前,踏上了通向金阔的路。 金阁隐约可见了。金阁四周围着树丛,它在黑夜里纹丝不动,但绝不沉睡地耸立着,仿佛是夜本身的护卫似的……是啊,我不曾看见金阁犹如沉睡的寺庙那样酣睡过。这幢不住人的建筑物可以忘却睡眠。因为居住在里面的黑暗,完全摆脱了人类的规律性。 我有生以来头一遭用近似诅咒的口气向金阁粗野地呼喊起来: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给治服,再也不许你来干扰我!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变成我的所有,等着瞧吧!” 声音在深夜的镜湖地上空空虚地旋荡着。 第七章 总之,我体验到一种不期而合的东西在起作用。犹如镜中的走廊,一个影像会一直延续到无限的深处,过去所见的事物的影子也会清晰地反射在新遇见的事物上。我被这种相似所引导,不觉间走到了走廊的深处,心情像是步进了摸不着边际的内室一样。我们并非突然遇到命运这玩意儿。日后应判处死刑的汉子,平时走在街上所遇见的电线杆或火车道口,也会不断地描绘出刑架的幻影,同时应该对这种幻影感到亲切。 因此,我的体验里没有重叠的东西。没有类似重叠形成的地层。没有类似制造山形的厚重。除了金阁,对所有事物都没有亲近感的我,就是对待自己的体验也不抱有特别的亲近感。我只知道在这些体验里,没有被黑暗时间的海洋完全吞噬的部分,没有陷入毫无意义的漫无边际的重复的部分,而正在逐步形成由这样小部分的连锁组成的一种可恶的不吉利的图景。 那么,这一个个的小部分究竟是什么呢?有时我也思索过。然而,这些发光的七零八落的断片,比在路旁闪光的啤酒瓶碎片更缺乏意义,更欠缺规律性。 尽管如此,也不能认为这些断片是过去曾经塑造成美丽而完整的形态所失落的碎片。虽然他们在无意义之中,在完全缺乏规律性的情况之下,被世人当做不像样的形态而抛弃了,但他们各自都在撞憬着它们的未来。它们以碎片低微的身份,毫不畏惧地、不愉快地、沉静地……撞憬着未来!憧憬着决不会痊愈和康复的、手够不着的。真正是前代未闻的未来! 这种不明了的自我反省,有时也会给我带来某种速自己都觉得与自己不相称的抒情式的兴奋。这种时候,倘使恰巧赶上是个明月之夜,我就会带着尺八到金阁的旁边吹奏一阵子。现在,我不用看乐谱也能吹奏过去柏木吹奏过的(源氏车》的曲子了。 音乐似梦,同时也与梦相反,类似更加确实的觉醒的状态。我在思索:音乐究竟属于哪一类呢?不管怎么说,有时音乐具备可以使这两种相反的东西逆转的力量。有时我很容易地化身为我自己吹奏的《源氏车)的曲调。我懂得我的精神化身为音乐的乐趣。与柏木不同,音乐对我确是一种慰藉。 ……吹罢尺八,我经常沉思:金阁为什么不责备也不阻挠我这种化身,而且默许我的这种化身呢?另一方面,每每在我企图化身为人生的幸福和快乐的时候,金阁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放过我呢?它会立即阻止我的化身,使我还原为我自己,难道这不就是金阁的做派吗?为什么限于音乐,金阁才容忍我陶醉和忘我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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