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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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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不得不惊愕地看着民子的这种神态。船夫抓住老雇主女儿放荡生活的把柄,表现出一种源于轻蔑的狎昵,可民子却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一切。在这种船夫的眼里,想必把镜子也当做了酒吧女郎吧。平常镜子会因自己被人误认为舞女或女佣而窃喜,可在今天这种场合却多多少少保持者高高在上的矜持。正因为她热爱没有偏见的平等,所以才生就不会遭人轻视。 高高的波涛冲击着岩石。当它后退时,引发出一阵掀翻水底石头的雷鸣般的巨响,使女人们胆战心惊。但两个船夫牢牢地将船桨支撑在岩石上,一边从波涛的逆卷中拯救出船只,一边估摸着开船的时机。一股巨浪翻卷而来又破碎而去了。当它佝偻着开始退却时,木船乘着膨胀的海水启程了。它高高地昂起船头,摆脱了刚才那股拼命阻挠自己的波浪的力量,蓦然投身于更巨大的空间,满怀喜悦地滑向浩渺的水面。 峻吉把手拄在船缘上,想起自己在好几次比赛中也曾体验过这种木船挣脱毁灭自身的力量而奋勇前进的自由自在的感觉。而这恰恰是意识到属于自己的力量化作了空白,从而体会到更大自由的瞬间。 他把力量凝聚到握紧的拳头上,凝视着它。这儿隐藏着无敌的击拳。但这击拳并不是像被小孩用拳头牢牢抓住后无法脱逃但却富于弹性的绿色蝗虫那样隐匿着的东西,它乃是从拳头之外,当包围着拳头的空间中的种种力量被全部粉碎后,宛如血红的霜花一般在伸手打击的瞬间里结晶而成的东西。打出的拳越是准确无误,就越是觉得那并非出自自己的力量。 “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有趣的女孩子?”镜子问道。 峻吉试图回想着,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就像穿越墙壁的魔术师一样穿越女人,而墙上的泥巴和灰浆都不能给他留下任何痕迹。 “哦,5天前才拜拜了。是一个缠人的女孩子,而且是什么诗人。还是在多摩川的河滩上初次相遇的,那以后常常来往,还送给我一些奇怪的诗歌,说是献给拳击手的。” 听峻吉说有人向他献诗,民子和收都表示出极大的兴趣。民子说道: “什么样的诗?背诵给我们听听。” “谁会背诵那玩艺儿!” 在此民子开始背诵起过去那个初恋的少年献给她的情诗。大家对民子那种少见的执拗的记忆力和那首诗表现出的令人肉麻的甜腻感到不胜惊讶。 镜子开始对峻吉的这桩情事刨根问底起来,但他的回答依旧杂乱无章,难以引发任何具体的形象。虽说不甚明了,但还是可以推定:峻吉之所以厌倦了的原因,与其说在于那女诗人本身,不如说在于她忸怩作态的神经质的性爱态度。 “诗人都那个样呗。”民子表现出明显的轻蔑。依靠这种轻蔑,民子获得了一种相当高尚的认识。她觉得自己这种淡泊而缺乏主见的态度,还有与自己一摸一样的峻吉的态度,要比他那女诗人的态度更富有诗意。不过,那充满诗意的关系仅仅在春天的箱根一夜之后便烟消云散了。 木船以缓慢的速度向小岛驶去。海面上的积云从云层褶襞的内侧向外释放着玫瑰色的微光。日照虽然强烈,但海风却让人忘记了酷暑。只有镜子一个人害怕被太阳晒黑,用毛巾长袍从游泳衣上面严严实实地遮掩住皮肤,还戴上了遮阳镜和一顶很大的草帽。宽大帽檐的阴影使她的嘴唇显得娇艳而性感。她清癯的雪白肌体就这样被阴影护卫着。在烈日之下,就像对太阳充满了冷冷的恶意一样,一点汗水也不流地暗自蜷缩着。对此,她的内心油然升起一股快意,而且她是那么喜欢船只无常的颠簸动荡。 收靠在船舷上,将手插入水中,任凭迅速退去的冰凉海水渐渐麻痹了手的神经,钝化了手的感觉。以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手腕被人像手套一样从胳膊上砍掉后落入了大海。 收是一个消闲的行家,对船只行进速度的快慢毫不在意。他望了望太阳,只见一朵云垂悬在天上,很快便破碎了,射落无数锋锐的光芒。“这便是我的角色。”他思忖道,“角色什么时候也会像那样降临于我吧。没有比那种大获成功、从序幕一直辉煌到剧终的大角色更适合于我了。” 但是,眼下却不会有哪个角色从天而降,所以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女人身上。被民子的奉承话深深刺痛了的收蓦然想起了已经疏远的光子,他有一种感觉,倘若是光子来爱抚自己,就一定能够确认自己周身上下萌生的肌肉吧。她甚至还扮演着镜片的角色……但忽然间耳畔又回响起光子那毫不留情的奚落:“胆小鬼,小瘦猴!” “不行。从今以后我就只和初次相遇的女人交往吧!” 那岛上会有那样的女人在等着收吗?他眺望着那渐次增加着细腻色彩的岛屿。无论哪儿都可能有那种女人在等待着他。最引人瞩目的魅力是属于收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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