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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劳苦与汗水在春夏秋冬的每个季节都成了收不可缺少的尤物。如今他才恍然明白了初次踏入体育馆的那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从那些年轻人的嘴中无可奈何地流露出来的深沉而痛苦的叹息声的意义。其实便是快乐。他觉得,倘若没有现在强加于自己,并迫使自己臣服,时而让自己痉挛地被迫发出痛苦叫声的那种生了锈的、冰冷而漆黑的铁块的重量,那么也就不会有生存的价值。

  “仅仅半年之间,以前的西服就完全穿不得了。算了吧,反正不久将会有某个女富翁给你做好多好多西服的吧。”

  “现在已经有了一个那样的女人呐。”收一边想着在上演《秋》剧时后台认识的那个名叫本间的奢侈女人,一边说道。

  “这不好吗?结婚怎么样?可别忘了向你母亲进贡哟!”

  “真会打如意算盘。对不起,她可是别人的太太呐。”

  “哎呀呀!”

  “与其想那些,还不如赶快把这个店改造成咖啡馆吧,假如真的已经借到了钱的话。”

  “再过四五天,就可以着手干了。因为已预付了定金。不过工程要花一个月,眼下的这个圣诞节是赶不上了。在这条商店街上,估计明年就能恢复景气了。据说这是一个改革社会的圣诞节呐。”

  实际上街道的每个地方都充斥着廉价的圣诞节装饰物。社会上都等待着鸠山新内阁用他谄媚似的嗲气嗓音中止通货紧缩政策,报答世间对这位半病人的老宰相不无伤感的同情。或许一到圣诞节,首相就会像养老院的老人一样,在孙子们的包围中高唱赞美诗吧。

  惟有收的母亲那间店铺的橱窗里缺少一棵圣诞树,这与其说是因为再过几天商店便会关门歇业,不如说是因为母亲的懒惰。里面的装饰品看起来灰扑扑的,这也是因为解雇店员以后再没有人打扫的缘故。尽管如此,母亲在扬言要将这儿改建成咖啡馆以后的半年时间里,却只是空自收藏了一张设计图,而一直不见资金从天而降。

  铃铛“叮当叮当”的音乐从每个地方的扩音器里悠悠传来,交汇撞击在一起。圣诞老人站在街头分发着纸张粗糙的传单。某一个橱窗里,铺满了像是把用旧的座垫拆开后的旧棉花做成的脏兮兮的白雪,上面堆放着涂抹了原色及金银两种颜料的玻璃珠子。印有刺叶桂花纹路的包装纸、彩带、金银线的辫带、银箔纸工艺品上那积满白雪的时钟等等……一切都在不负责任地闪烁着金光。

  母亲被迎面吹来的风冷得缩紧了脖子,邀约儿子道:

  “哦,好冷呀。到不到里面去暖暖身子?”

  在店铺里面三张榻榻米见方的小房间里,放着一个电热式覆被暖炉。母子俩怔怔地烤了一会儿暖炉后,拿出从饭馆里叫来的便饭吃了起来。最近,母亲已习惯了儿子那令人吃惊的巨大饭量。

  两个人之间没有进行什么像样的交谈。收胡乱地躺下,一笑也不笑地认真翻阅看旧杂志上的连载漫画。

  这上面大都是供小孩看的漫画,徒有其表的英雄豪杰一边高声吆喝着“哟,哟嗬哟嗬——”,一边扛着大刀仓皇出逃。

  这房间里的情景不能说就叫祥和,但也不能说就叫无聊。在空荡荡的大饭碗的碗底,仅有的一点剩汤里漂浮着佐料的残滓。铃铛“叮叮当当”的音乐声不时从玻璃窗的缝隙里潜入进来。母亲也一边阅读周刊杂志,一边时而感叹道:“嘿,在四国的乡下,居然有狗抚养人的婴儿呐。”尽管如此,她倒并不是想用这种感叹来引起收特别的注意……过了一会儿,这小小的房间便萦绕起母子俩吐出的香烟烟雾了,以致于很难辨认墙壁上年历的数字。

  潦倒和堕落竟然是如此富于悲剧性!母子俩以各自的方式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很快就感到困了。收率先睡着了,可母亲的睡意倒反而被驱散了。

  在短暂的假寐中,收梦见自己正与一个外国女影星性交,还一边思忖着:这已经是第三个女人了。他本来就很蔑视女电影演员,所以在梦中也明显地流露出了轻蔑感。他想,这最后一个家伙也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罢了,跟其余的两个大明星沒什么两样。

  他起床后,觉得面部有些发麻,于是马上站起来照壁镜,只见脸颊上留下了榻榻米的印痕。收看了看时钟,发现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了5分钟,于是,他急匆匆地梳理好头发,揉了揉面部,谁知打盹时留下的榻榻米的印痕却怎么也消不掉。

  “真不会见机行事呐,要是给我垫上个枕头什么的就好了,可……”

  “你睡得太香了,要是因为那么做而吵醒了你,你又会不高兴的。即使在关店门时,我也注意到尽量不发出声响,没想到你还说那种话,真是冤枉人啰。”

  事实上,在关门后的店铺里光线早已是又弱又暗了。本以为收今晚会留宿在这里的,可看见他已经起身开始打扮,想必今夜又要和那个“好上了的女人”约会了。虽说母子间喜欢彼此说一些抽象的色情话题,但出于一种不可思议而又顽固的羞耻心,却从不挑明自己的性爱细节。母亲几乎是出于本能,对执拗与强制充满厌恶,因此从未阻止过外出的收。

  收只穿着一件白色套头毛衣,俨然一副新剧实习演员的装束。这身打扮清晰地显露出他长宽的肩膀和V字型的身体轮廓。无论怎么看,这个青年都活像是马戏团的年轻人。

  “我去夜总会。”收很少这样不打自招。

  “就那么一身打扮去?”

  “反正就在新宿呗,又不会因此而不准我进去。”

  出门时,他又开始对面部上榻榻米的印痕担心起来了,在嘴里叽叽咕咕着什么。这是一个出门时绝不会流露出快活神情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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