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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听了晦气话,很不开心吧?幸好我没让他看。”

  “其实也没什麽,太荒谬了。”

  年轻人依旧开朗地说着,语气中并无丝毫逞强。

  这时,街角突然闯出一部雷诺车,呼啸着擦过俊二的车旁。

  “真可恶。”

  “实在太恐怖了。”

  “不要紧,还没到九月呢。”

  在返回田园调布的家途中,朝子数度望着俊二的侧面。那是一张很美的,仿佛新生动物般的侧脸,不说话时,于人某种特别的感觉。

  “难道这个人真会遭遇不幸?难道……”

  迎面而来的车灯照进幽暗的车内,如闪电般的光亮擦过他的侧脸,仿佛在暗示着悲剧的发生。

  由于这股不祥之兆,朝子首次发现到俊二英挺的外表下所隐藏的魅力。

  星期一。

  朝子从一位素昧平生的女人手中收到一封信。信放在粗劣的牛皮纸信封里,字体不算美丽,但独树一格。

  “我之所以写这封信给你,是因为我认为我有义务让你知道,庆祝斑鸠兄痊愈的酒会之所以流产,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等了一个小时,斑鸠兄还一直说客人尚未到齐,整个人很烦躁地继续等下去,最後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吼道:

  “今天的聚会不开了,大家回去吧。”

  大家都上前安慰他,问他究竟怎麽回事。他拿出你的名片放在桌上後,便抱头痛哭起来。我立刻拿着你的名片打电话给你,可是你不在家。身为斑鸠兄的忠实女友,我认为必须把你的住址抄在自己的记事本里。

  斑鸠兄停止哭泣後,却大嚷有人偷了你的名片,而益发愤怒。我赶紧把名片还给他,大家忙着安抚这位悲哀的独脚人,并且送他回家。

  因此,特地举行的出院庆祝支应在一团糟之中散会了。‘音菲诺’的老板娘由于素来尊敬斑鸠兄,所以免费提供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看到这种结局,也不断咒骂未曾谋面的你。

  我们是一群衷心热爱斑鸠兄艺术的人,所以不称他先生,而叫他斑鸠兄,从这点你不难了解我们对他爱情式的崇拜。他是真正的天才,他与生俱来天使般的灵魂,喜怒哀乐都是真实而洁净无垢,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纯洁的人。

  事到如今,我反而认为当初你救他的举动是多余的。如果他丧生在车轮底下,或许能仗他艺术的荣耀更增光辉吧。

  既已允诺神圣的聚会之约,为什麽又要毁约?我谨代表其他人向你这位言而无信的千金小姐表示由衷的愤怒……A字。”

  有生以来,朝子从不曾接到这种无礼的信件。一路上,几度气愤得差得掉下眼泪来。但仔细思考後,她觉得这不过是无理取闹。首先,是斑鸠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朝子会出席聚会,再者,自己根本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

  “写这封信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经过一番思考,朝子已经冷静下来,觉得信的内容真是滑稽到家。

  简直是一重疯子,她想。咒骂素昧平生的朝子的老板娘,必定十分疯狂,现场也一定骇人至极。疯子们的中心人物斑鸠一真是怪异,什麽“天使般的灵魂”,真是恐怖极了,应该说他是一个十足弩扭、乖僻的天使。

  虽然认定这一切都是荒谬而滑稽的,但要朝子完全漠视这封信也不太可能。因为,在一个自己并不在场的地方,发生一件因自己而起的事件,就像从暗处窥见另一个自己的身影般,给她带来一股奇妙的感觉。

  “当我和俊二先生一起看电影时,在涩谷那家酒吧里,即展开了一场疯狂的骚动。”

  想到此,朝子变得愉快起来。快乐的心情使她不去介意自己好心地送伤患去医院,却遭到这种为众人痛骂的回报。本来嘛,她原本就不求他人的感激。

  她将信撕毁丢弃,开始准备学校里的功课。那是初夏薄暮时分,果实逐渐成熟的丰醇时刻。朝子的桌上摆着逃难时留下来的一个小雕刻,那是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古代雕刻品。微黄的大理石上刻着丘比特与普修克,一对神体的小恋人让着,脸颊贴近轻轻地接吻。

  念书时的朝子,经常停下来注视两人接物的模样,脸上缓缓漾开微笑。大理石的白色小嘴,如小鸟般地轻吻,丝毫不带肉体上的接触,全然是两个灵魂边缘的彼此接触。

  “这才是洁净无垢的天使灵魂。”

  想到这里,朝子的眼前浮现出斑鸠一坐在画室角落抱膝沈思的身影。好一个拄着拐杖的天使……。朝子的心底,似乎为斑鸠一留下一丝细小的缝隙。

  “为什麽我要去同情这个可怜的人?”

  由于一个颇令朝子困扰的动机,她终究再度去见斑鸠一。

  一天晚上,斑鸠一打电话来找父亲周伍。

  “有事吗?”

  由于母亲在场,父亲对朝子使眼色,示意她到电话室。

  母亲成天在家,报纸从头看到尾,无论大小事情都难逃她的眼,她说了:

  “斑鸠这个姓真怪,不过和前阵子被汽车撞到的天才画家倒是同姓。”

  “是吗?”

  朝子故作镇定地回答,她的胸口起伏得很厉害,扑通扑通地跳着。

  父亲探出头来叫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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