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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依子未灼伤的另半边脸虽然还很美,但她不化妆,只随便挽了个髻,身上则穿着古板女老师才会穿的服装,所以大家都对朝子投以惊艳的目光,而无视于一旁的母亲。但是,这毋宁也是依子的虚荣心之一,她彷佛想用全部躯体告诉别人:“我化了妆还是很美的,只是偏偏不这麽做罢了。”

  依子的生平,一言以蔽之,就是“悲惨”二字。虽然她不曾为生活而劳苦,但前半生是在如何维持美丽的不安中度过,後半辈子则因丧失美丽而活在绝望之中,可说从未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朝子想,幸亏依子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如果是夫家婆婆,情形不知将会如何?

  来到雨中的轻井泽,才过完第一天,朝子便已顺厌不堪——

  虽然她本想守在这山中,以摆脱初吻之後对男女交往所产生突如其来的恐惧感。

  雨雾将枫树柔和的绿色轮廓晕成一片模糊,没有撑伞的外国人在雨中悠闲地漫步着,濡湿的金发横过树间,映入凭窗眺望的朝子眼中。朝子想,那一双被雨雾濡湿的白色手臂,摸起来一定像白桦木那麽寒冷吧!

  “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一定太无聊了。”

  朝子想做功课,却怎麽也无法专心。

  就在此时,俊二一封令人愉快的限时信寄来了。字体很大方,内容简洁但充满感情。

  “你居然丢下我,一个人前往轻井泽,我好失望。我将搭乘星期三下午两点抵达该地的准快车,随後赶到。手相占卜的结果显示,星期三开始梅雨季就结束,真正入夏,到时候我们便可以一起打网球。这是我最大的期望。”

  ——朝子很满意信中没有提及要到车站接他的字眼。

  星期三果然是个出奇晴朗的天气,中午的太阳甚至有点热。

  朝于初次换上夏装。她穿着纯白短裤,骑着自行车,驰骋在湿气犹存的火山灰地的道路上,许多相同装束的年轻人也不约而同地踩着自行车从各处出现。一辆辆自行车像竞赛似的,穿过白桦树林和桥梁,沿着轻便电车的路线,朝车站方向驰去。

  朝子如同挣脱了与母亲共处数日的阴霾,朝生命的正中疾驰而去。那双尚未晒黑的玉腿,每踩一下踏板,便感到结实的快感。就像运动会早晨在腿上擦Salomethyl一样,她感到双腿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活力。

  在车站等了十分锺後,下行的准快车进站了。

  白色外衣上有着乳白色“JIS”标志的俊二,昂首阔步地从收票口出来。朝于高兴地迎向前,一头撞上他。父亲的教诲,似乎已被抛到脑後。

  “啊,对不起。”

  俊二被撞得摇摇欲坠。朝子笑着说:

  “小心扒手。”

  俊二取下太阳眼镜,细细端详着朝子。

  “吓了我一跳,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是只变色龙,会因时因地改变颜色。”

  “现在的颜色我最喜欢。”

  朝子因为从俊二的眼中证实自己是美丽的,而安心不少。她这种只有丑女才会有的想法,显然是来自母亲的不良影响。不知怎麽的,她有一种错觉,彷佛自己脸上也有灼伤的痕迹。

  无论何事,相配总是好的。

  这对完美的组合成了轻井泽众所瞩目的焦点,每天配合着轻井泽的浮华而生活。也许人们会对这种生活表示轻蔑,但要过那种生活,非得具备充足的条件不可。俊二和朝子深知彼此就像订作的存在体。俊二不带阴郁的开朗性情,就像高原透明而空疏的空气,单薄而清可见底。两人对点心意见一致,打网球的技术也在伯仲之间。他们恰似一双鞋,分开时,外表上各自独立,一日一有人穿上,则立刻发挥一心同体的功能。

  一天,他们潜进M侯爵宅邸的庭院中。

  此宅已于一年前转售他人,买主是一位饭店业者,虽然曾经宣称要改建成饭店,预计今夏开始营业,但迟迟不见动工。也许是这饭店的老板眼见经济不景气而缩了手,整修计划遂一直搁置下来。

  庭院可以自由进出。溯河而上,在河岸荒草丛生的小径上,一道禁止前进的栅栏,腐朽倒地,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跨过去。自此开始,小河被人为导成折曲状,绕过草坪斜坡下方,形成一片沼泽。这沼泽不见大朵大朵白色与紫色野生莒蒲的花,倒为无数细小的花与繁茂的树叶所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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