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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不久之前的一切,不知为何从我面前匆匆而过,势不可挡。只留下孤零零的我,去竭力对付自己的萎靡不振。

  我根本不愿承认,疾驰而去的不是我,绝对不是。可是这一切使我从心底深处悲哀。阳光泻进已经整理干净的我的房间里,散发出过去久居之家的气息。

  厨房的窗子,朋友的笑颜,从宗太郎侧脸可以望见的大学校园里的嫩绿,深夜打电话时从另一边传来的祖母的声音,严寒清晨的热棉被,响彻走廊的祖母拖鞋的声音,窗帘的颜色……垫席……挂钟。

  这一切。已经逝去的一切。

  来到外边时,已经是夕阳西斜了。黄昏淡然而临,晚风刮起,微感肤寒。我在等着公共汽车。风吹拂着我薄薄的风衣下摆。

  公共汽车站隔一条路的对面,一幢高耸的大厦矗立,一排排、一行行的窗口闪烁着美丽的灯光。里面晃动的人们,上上下下的电梯,都在悄然闪耀,即将融入稀微的暮色之中。

  最后整理出来的东西放在我两脚边。我一想到自己此番果真孑然一人时,欲哭不能,心里莫名其妙地躁动起来,公共汽车拐过弯,驶到前面缓缓停下。人们排队上车。

  公共汽车里拥挤不堪。我抓住皮革吊环,用臂力支住前倾的身体。双眼眺望着晚霞消失于大厦的远方。

  当我的目光落在即将悄悄爬升的一轮淡月时,公共汽车开车了。

  每当公共汽车咣当一声停车时,胸口憋闷难忍,看来我已经疲惫至极了。正在如此反复持续之间,我随意向外一望,远空之中一只充气飞艇在飘荡。

  飞艇顺风徐徐航行。

  我高兴起来,凝神盯着飞艇。飞艇上有一盏小灯忽闪忽灭,宛如淡淡的月影在空中行进。

  紧靠我身后坐的一位老婆婆,对坐在我前面的小女孩低声说:

  “喂,阿雪!飞艇,你看,多好看哪。”

  两人长得极其相像,看样子那女孩是老婆婆的孙女。也许是由于道路堵塞,车内又挤,小女孩情绪颇为糟糕,她扭动着身体,没有好气地说;

  “不知道!那不是飞艇。”

  “也许是。”

  老婆婆毫不在意,仍旧笑眯眯地说。“还没到啊,我困了!”

  阿雪不住地撒娇。

  小崽子,我不由想起了这句脏话,因为我也累了。我并没有后悔,又不是冲老婆婆说的。

  “好啦好啦,就到了。喏,你看,后面,妈妈睡着了。你去叫醒吧?”

  “啊,可真是的。”

  阿雪回头看着在后面远处座位上打盹的母亲,总算笑了起来。

  可真不错。我想着。

  老婆婆的话是那么和蔼可亲,那孩子笑起来马上变得天真可爱。我好羡慕,可我已经没有再一次了……

  我不大喜欢“再一次”这个词具有的伤感的语气和限定未来的感觉。可是这时闪出的“再一次”异乎寻常地沉重与阴郁,具有难以忘怀的刺激力量。

  我敢打赌,原来只尽可能如此淡淡而茫茫地陷入思绪之中。在这摇摇晃晃的车上,双眼无意中追寻消逝于空中的小飞艇。

  可是当我意识到时,已经泪流满面,滴湿了胸前。

  我不禁愕然。是我身体机能不起作用了吗?在这与自己无关的情景中,像酩酊大醉时那样,泪滴潸然流下,我羞得满面通红。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慌忙下了公共汽车。

  目送着驶去的公共汽车后影,我身不由主地跑进昏暗的胡同里。然后我蹲在带过来的东西之间,黑暗中哇哇大哭起来。有生以来如此放声大哭却是第一次。热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想起来,自祖母去世之后还没有痛哭过。

  我并不是为什么具体事情而悲泣,所有一切都令人催泪欲下。

  忽然我发现从头顶上明亮的窗口冒出一股股白色蒸气在黑暗中悠悠飘荡。侧耳谛听,从那里传来干活时的嘈杂声,锅勺声,碗碟声。

  ——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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