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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正在背过去擦地板的雄一,似乎更早意识到了,他的手完全停下来,转过脸露出有些尴尬的眼神。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笑笑掩饰内心。

  惠理子百般慈爱养大的儿子,这一会儿一下子变成了王子。他说:“收拾好这里,回家路上,在公园天台上吃碗汤面。”

  梦中醒来。

  我发现躺在田边家的沙发上,正是深夜……睡这么早,不太习惯。好奇怪的梦……我思忖着,去厨房喝水。心里凉丝丝的。雄一的母亲还没回来,已经2点了。

  梦中的感觉还栩栩如生。我听着溅在不锈钢水槽的水声,呆呆地想:没准真的洗了水槽子。深夜沉寂而孤独,静得耳内似乎传来星星从天空滑过的声音。满满杯水,渗入干渴的心田,身上一阵冰冷,穿着拖鞋的双腿不由发抖。

  “晚上好!”

  雄一打着招呼。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怎么?”

  我回过头来。

  “醒过来,肚子饿了,就想……弄点汤面吃。”

  现实的雄一和梦中判若两人,他睡眼惺松,面目丑陋,口齿不清。我的脸也是哭得肿胀难看。

  “我来给你做,坐着吧,在我的沙发上。”

  我说。

  “噢,你的沙发。”

  他嘟囔着,踉踉跄跄地坐在沙发上。

  在不大的房间里,黑暗中浮现出一盏灯。我借着灯光打开冰箱门。我切着青菜。在我喜欢的厨房间里。突然我想起来,这和梦中的汤面偶然巧合,于是背着身对雄一戏谑地说;

  “梦里你也说要吃汤面呐。”雄一毫无反应。我以为他睡着了,回头一瞧,雄一正瞪着一双惊诧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我。

  “你不致于……”

  我说。

  “你先前住处的厨房地板,是不是卵黄色?”雄一自言自语地说“啊,可不是猜谜语呀。”

  我开始不解,随即顿悟。

  “刚才帮我擦地板,多谢了。”

  我说。一般说来女性对这类事情领悟得快一些。

  “醒了!”雄一说,又似乎为自己反应迟钝而懊悔,笑道:

  “你可别把茶倒进玻璃杯里。”

  “自己倒去!”

  我说,

  “啊,对了,用榨汁机做果汁吧!你也喝吧?”

  “嗯。”

  他从冰箱里拿出葡萄抽,又兴致勃勃地从箱里掏出榨汁机。

  半夜的厨房里,响起了榨挤两份果汁时发出的声音。我听那尖锐的声音,煮着汤面。对此情景,我觉得既非寻常,又无所谓;既如奇迹,又似平淡。

  一种本欲言状、偏又消逝的淡淡的情感,流进我心胸。路尚遥长。在周而复始、交替轮回的黑夜与清晨之中,不知何时这一时刻也会成为梦。

  “做女人可不简单哪。”

  一天傍晚,惠理子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来。我正在看杂志,抬起头来问是不是指我。这位美丽的母亲趁上班前的短暂时间,给窗边的花草浇水。

  “美影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所以我才想对你说呀。我抱养雄一的时候,明白了这一点。叫人头痛的事情很多,很多啊。真正的想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最好是养一个什么,孩子也行花草也行。这样才能了解自己能力的极限,生存从这里开始啊。”

  她用唱歌般的语调,叙说着自己的人生哲学。

  “有各种各样的苦痛吧?”

  我动情地说。

  “是啊。不过人生的成长过程之中,要是不彻底的绝望一次,就不知道自己身上什么东西,决不可放弃,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我还算是幸运。”

  她说、垂肩的长发沙沙地飘动。苦恼多得令人沮丧,路途险峻使人不愿正视……这种日子该何时才能终结啊。甚至爱情,也不能拯救一切。尽管如此在黄昏的斜阳笼罩之中她用纤细的手给草木浇水。在那透明的水流之中,一轮彩虹乘着绚丽而柔和的阳光升起。

  “我能够理解。”

  我说。

  “我好喜欢你坦直的心哪。养育你的祖母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她是个值得骄傲的祖母。”

  我笑笑。

  “真不错。”

  她仍背着身笑道。

  我的目光回到杂志上,心里想到:不能老是在这里呆下去、这使我难受得头晕目眩,虽然迅即而逝,但却真实。

  不知何年何日,我会在他处怀念这里。

  或者何年何日,还会在这个厨房站立。

  可是现在,这位实力雄厚的母亲,那个目光温和的男孩,还有我,同居一处。这便是一切。我还要长大,还要长大,饱经风霜雨雪,几番沉沦深渊,几经苦苦挣扎,几度重新站立。决不服输。决不泄气。

  梦中的厨房。

  我会拥有好多,好多;在心中,在现实,在旅途。在我生存的所有地方,一定会有好多厨房,一人独有,两人同有,大家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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