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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周再兴不由一怔,但又不好问,刘老者为什么不答应,月娥看着又吃吃笑道:“虽然我教你别喜欢,可是你也别难过,我姐姐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她既想嫁你,爸爸不答应也是枉然,何况我妈也喜欢你却由不得他咧。”

  说着又连声娇笑得花枝招展道:“你这一蓬飞针挨得不冤,要不是这一下,她还不肯对妈说咧。”

  正说着,忽见那雪娥已经率着一婢一媪提着两个食盒走来,一见月娥便诧异道:“你这丫头怎么也到这里来,母亲正在查问你咧。”

  月娥一扮鬼脸笑道:“你问这个吗?我是给姐夫道喜讯来了,要不然他也许还不知道,岂不令你空着急,连一点人心也见不到吗?”

  说着乘雪娥进门之际,一个冷不防,纵出老远,笑声吃吃而去,雪娥不由脸上一红,笑骂道:“小鬼,你别调皮,停一会我要饶你才怪。”

  月娥已经一路纵到崖侧,闻言猛一掉头也娇笑道:“我才不怕你咧,不信你只管和姐夫两打一好了。”

  说罢径去,雪娥不由恨了一声,周再兴却躺在榻上微笑不语,恰好被雪娥一眼看见,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笑什么?那丫头在你面前胡说什么来?”

  周再兴一看,那老番妇母女在旁忙道:“她没有说什么,只因她在公馆里和年大人当面闹了一场,又约那年夫人到蟠蛇砦去,怕再出事,打算和我商量,设法捎个信到公馆里,免得再生枝节。”

  雪娥又看了他一眼笑道:“她如肯这样安份,那又出奇咧。”

  说着也不再问,先取过一张小几放在榻前,又命那老番妇和番女打开食盒,取出四样菜一瓶酒放在几上,笑道:“中午那一席,大家吃得好好的,却无端被那老贼和贱妇搞了场,你那脏腑之毒一下,也该饿咧,如果四肢还不能动,待我来喂你。”

  周再兴略一挣扎却没能撑起来,肚里也真的饿了,只有赔笑道:“我委实真动不得,怎好劳动世妹,还是请由她们来喂我的好。”

  雪娥又嗔道:“你是在讨厌我吗?这奢妈妈固然其蠢如牛,便她女儿小燕手脚也欠干净,怎么能伺候你,她们真要行,我还不用向你讨这差咧。”

  说着,不由分说,便在身侧坐下,先将周再兴扶起来,用一条被子在背后垫好,让他半靠半坐着,然后便喂菜喂饭,百忙中,还给他喝上一两杯酒,周再兴在负伤时人已昏迷,尚不觉得,此时却和一个美艳如花的少女偎倚着,就着纤手饮食,虽然一切不便,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张口嚼吃之外,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心也怦怦欲动,雪娥似觉察,正在喂菜,猛一停箸娇笑道:“你为什么不多吃些,却全神看着我做什么?”

  周再兴平日口舌也极敏捷,更喜谐谑,不知为什么,此刻却反有点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雪娥又笑道:“你是怎么着咧,是有什么心思吗?何妨说给我听听。”

  这一来周再兴却想出话来,忙也笑道:“我是因为想着那年师兄经你和令妹前去一闹,我又没回去,也许真的要到雅安去赴那蟠蛇砦之约,始终有点放心不下。”

  雪娥忙道:“那不要紧,等明天我和父亲说一声,再为设法命人进城去上一趟,向你那师兄说一声不也就行了?再说,妹妹已经告诉我,她虽然言语不逊,却没有和你那师兄翻脸动手,末了人家还要着人送她出来,你世兄即使要着云中凤到雅安赴约,从成都到这里,来回也得有几天,却不会那么快,尽来得及咧。”

  周再兴忙又笑道:“你敢和老伯说吗?明日只要他老人家能到这里来,我和他说不也好吗?”

  雪娥道:“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事他老人家已经全知道,却无用再瞒着咧。”

  说着,又喂着他,一面红着脸笑道:“你别理月娥那丫头,我猜她不过借此前来闹鬼,打算捉弄而已,如今彼此既然是一家人,我父亲自必设法告诉你那师兄,说明你现在此处养伤,决不会再让他到蟠蛇砦去赴约,你但放宽心便了。”

  说着殷勤劝食,等周再兴吃饱之后,方命那着妈妈将碗碟杯盘撤了下去,伺候擦脸喝茶,不一会,那天已黑了下来,雪娥又命人点上一盏羊角灯,将亭外窗隔关上方才告别而去,那奢妈妈却携了一张虎皮向地下一铺,即便在榻畔睡倒,等到第二天清晨周再兴又腹痛如绞,方在呻吟反侧,奢妈妈慌忙一揉眼睛爬了起来,一笑道:“你又该拉屎,还是我来伺候你便了。”

  说着不由分说,仍旧和昨日一般,托着他出去,解了一次,擦抹于净捧了回来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走了出去,周再兴做梦也没想到这老番妇竟然会说汉语,暗想:自己这大一个人,竟被人家当小孩子把溺一般伺候大解,岂非笑话,但这内腑余毒一净,却疲乏异常,更动不得,眼方一阖,便自朦胧睡去,也不知经过了好多时候,忽听耳畔娇唤道:“世哥醒来,且吃一点绿豆粥,便可复原了。”再睁开二目看时,却是雪娥站在榻旁,那番女小燕也捧着—个铜盘,盘中放着一瓯薄粥,雪娥一见他醒来,忙道:“今天一清早那奢妈妈便告诉我,你余毒已下,我早替你将粥备好接力,已经来过好几次,偏你睡得很香,没好惊动,连我父亲和母亲也来看过,你怎便这等熟睡咧?”

  说着便取过那瓯粥,凑向口边娇笑道:“这粥已经不知温过几次咧,快喝下去吧。”

  周再兴一面喝粥,一面看了她一眼,只见倦眼惺忪,脂粉不施,身上仍旧是昨日打扮,却口角眉梢忍不住一脸喜色,忙也笑道:“愚兄学艺不精,一时大意,以致误中那贱妇毒针,却想不到有劳世妹如此关切。”

  正说着,忽听那奢妈妈在亭外笑道:“周爷,正该多谢谢我们姑娘才是,她为了你,竟一夜未睡,直到现在并未阖眼,这绿豆粥不算什么,可是我们姑娘自己熬的咧。”

  雪娥不由嗔道:“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许说汉话吗?为什么又忘了?”

  那奢妈妈忙道:“姑娘你真糊涂咧,我不说汉话他能听得懂吗?”

  周再兴正喝着那粥,不由笑得喷了出来,雪娥登时双颊啡红,一赌气薄怒道:“你这人,这又有什么好笑的,也值得这样吗?”

  周再兴忽觉手足能转动,忙将双手一拱道:“世妹别生气,我实回想起此妇今晨侍候我大解简直和大人把小孩子的溺一般,才忍不住不禁笑了出来,其实并无他意。”

  雪娥明知他言出掩饰,脸上愈红,忙道:“你快喝下去,只再睡一会,便可起来咧。”

  周再兴见她且羞且窘,又非昨日落落大方之状,心中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怜惜,忙将余粥喝完,一面道:“有劳世妹,我遵命就是咧。”

  说着又闭目假寐,微闻雪娥走了出去,对那奢妈妈又用番语数说了一顿,那奢妈妈却一味傻笑并不开口,半晌方去,又隔了一会忽听亭外有人笑道:“我这两天正在为你担心,并已着二位罗贤弟分头托了许多老前辈打听下落,设法营救,谁知你却因祸得福,有此奇遇,我喜酒是吃定咧。”

  再一听那声音是羹尧,不由慌忙起来,再向亭外看时,只见羹尧一身便服,已经缓步进来,最奇怪的是后面还跟着二人,一个是一位相貌奇古的老道人,一个却正是那幕客邹鲁,正不知羹尧为何得知自己会在此间,偏又携了一个幕客而来,更不知那老道人是谁,猛又听到刘老者大笑道:“难怪人言老弟是一位贤公子,却不想这等为友热心,竟微服而来,幸而我那无知小女虽有开罪之处,双方均已把话说开,否则老夫还真愧对咧。”

  说着,抢步进来道:“周贤侄,你这伤势如何?据雪娥那妮子说,余毒全下,只精神未复而已,你自己觉得如何咧?”

  周再兴初听羹尧语气,便知大有文章,但一看邹鲁在旁,连忙请安道:“奴才无能,致与此间刘老前辈千金误会,幸喜如今已经把话说明,虽然被那林琼仙贱妇暗算,中了毒针,却蒙刘老前辈父女及时医治,已无大碍,但不知大人如何得讯,竟亲自赶来,这不折煞我吗?”

  羹尧却大笑道:“贤弟不必如此,这里全是自己人,便邹兄也系这位静一长老前辈门下,依师门渊源固然彼此皆系武当一脉,如以太阳道友来说更是一家人咧。”

  说着又指着老道人道:“这位便是方天觉老前辈,如今道号静一道人,我们虽没见过,他老人家却是恩师的昔年至友,便此间主人刘老前辈也是复明堂上长若,你却不可再如此作假咧。”

  周再兴不由愕然,接着又笑道:“这位刘老前辈,我早已知道和师门渊源极深,已以世伯相称咧,但不知师兄何以得遇方老前辈,这却是小弟想不到的咧。”

  说着又向静一道人行礼下去,一面向刘老者道:“小侄现已全愈,只是有劳雪娥世妹,未免心中不安。”

  那静一道人哈哈大笑道:“老贤侄快别如此说,那妮子也可说是我的记名徒弟,如论此次孟浪从事,本该重责才是,不过如今却又当别论,她便来伺候你些也是应该的,你还有什么不安?”

  接着又笑道:“我算是你这位刘世伯托了出来的,他本托我去向你这年师兄解释这场误会,我却因为这小徒邹鲁也和你们在一处,便先去寻他一问所以,才知道你这位师兄因你下落不明,十分焦急,已经着我老友罗天生的二位公子寻他父亲再设法找我,便由小徒说明求见,将此中前因后果对你年师兄一说,谁知你这师兄竟立刻和我一齐赶到这里来,拜见你刘师伯略寒喧之后,便急于要看你的伤势,因此连我这小徒一同前来,固然同门义气应该如此,但他那忧虑焦灼之状溢于眉宇,却真难得咧。”

  羹尧大笑道:“处友之道本该如此,何况弟子和周师弟,自幼便在一处,便嫡亲手足也不过如此,安危之际自不得不关切,老前辈却未免过誉了。”

  接着又道:“方才刘老前辈还曾有话,老前辈怎么反不对我那师弟说咧?”

  静一道人大笑道:“我这老道人如论各种诀窍还略知一二,但对这做媒一事,却是门外汉,这只好拜托你和我这小徒咧。”

  接着又向刘老者笑道:“如今这周贤侄针伤既好,他小弟兄见面也许还有话说,我们且仍到你那厅上坐去,如依我料,此事必成无疑,你却不愁没法向老嫂复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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