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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虞照注视他半晌,忽地摇头道:“沈师兄,这小子很投我意,若要杀他有些为难。”沈舟虚微微一笑,淡然道:“不打紧,但凭师弟处置。”

  虞照望着他,大感疑惑,忽而笑道:“既然师兄如此好心,虞某便告辞了。”方要举步,谷缜又道:“虞兄,谷缜还有一事相求。”虞照道:“什么事?”

  谷缜道:“沈瘸子与我有仇,我朋友留在这儿,势必受害,虞兄若能将他一并带走,谷缜感激不尽。”虞照笑道:“理当如此,他是条好汉子,不能受辱于人。”

  说罢,也不待沈舟虚答应,便左挽谷缜,右挽陆渐,一阵风下了阁楼,沿湖走了一程,远离吟风阁,才撒手放开二人,自己坐在一块湖石上,愁眉紧锁。

  谷缜怪道:“不喝酒了么?”虞照摇头道,“今天闯祸了。”谷缜笑道,“是因为‘论道灭神’么?”

  虞照点点头,叹道,“我一时意气,竟然挑起这场赌斗,大战一开,不知要死伤多少人?若被那娘儿们知道了,岂不又要唠叨我三天?”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远远传来:“哪个娘儿们,要唠叨你三天?”

  三人转眼望去,但见一个红衫绿发、肤若琼脂的美貌夷女撑着一叶扁舟,从湖面上悠悠飘来,见了三人,便停下竹篙,抬手掠了掠耳边鬓发,玉颊生晕,朱唇噙笑,眸子碧若湖水,凝注在虞照脸上。

  虞照露出悻悻之色,咕哝道:“晦气。”那夷女脆声道:“谁又惹你晦气啦?”虞照大声道:“除了你还有哪个?”

  那夷女目中透出怒色,只一篙便已近岸,纵身跃到三人身前,瞪着虞照道:“你说,我又怎么惹你晦气了?”虞照梗起脖子,高声道:“我说话说得好好的,你来插什么嘴?”那夷女冷笑道:“你背着说我坏话,我怎么不能插嘴?”

  虞照怒道:“我说了什么坏话?”那夷女道:“你骂我‘娘儿们’,算不算坏话?”

  虞照道:“呸,天下娘儿们多的是,我说娘儿们,就是说你么?”话一说完,忽见那夷女双目微微泛红,泪光浮动,顿时露出不耐之色,道:“哭什么?你就算哭,我也不怕你。”神色虽然可恨,口气却已软了不少。

  那夷女望着他,忽地笑起来。虞照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脸上又没有开花?”那夷女忍住笑道:“你嘴里说不怕,心里却怕我哭是不是?”

  虞照被她说到心虚处,恼羞成怒,挥手道:“去去去,你怎么样与我什么相干?”

  那夷女却也不恼,淡然道:“既然我怎么样都不与你相干,你干么巴巴地跑到江南来?要不干脆输给左飞卿,让我嫁给他好了。”

  虞照瞪着她,脸上露出古怪神气,既似愤怒,又似伤心,忽一转头,闷闷不答。

  那夷女抿嘴微笑,目光一转,忽瞧见虞照肩头血渍,不由惊道:“哎哟,你受伤了?”

  “大惊小怪。”虞照一挥手,冷笑道:“擦破点皮,过两天就好。”那夷女道:“不成,你解开衣衫给我瞧。”虞照又羞又怒,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胡闹什么?不害臊么?”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夷女不急不恼,慢慢说道,“柳下惠坐怀不乱,你不过露一点儿肌肤,又怕什么?难不成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见了我,连衣服也不敢脱?”

  虞照虎目圆瞪,一时语塞,那夷女却不理会,伸手给他解开衣襟,露出半边肩膊。虞照浑身僵直,脸上却罩了一块红布也似,先前他面对诸大高手,有如狂龙饿虎,不可一世,此时遇上这个夷女,却俨然成了小猫小蛇,被她恣意戏弄。谷缜瞧在眼里,恨不得背过身子,大笑一场。

  那夷女见伤口约有两分来深,略带焦灼,不由讶道:“你遇上火部高手了么?但又不像,火部谁能伤你?宁不空?”虞照不耐道:“宁不空算只鸟。是天部的人!”

  那夷女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是玄瞳吧?”虞照抿着嘴,哼了一声。

  那夷女知他心气高傲,对受伤之事深以为耻,心中暗笑,从药囊里取出一枚白瓷瓶,一叠白纱布,一把小银剪,又从瓷瓶里倾出若干淡红粉末点在伤处,用白纱精心缠好,剪断之时,顺手打了一个蝴蝶结儿。

  谷缜看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这算什么?”虞照听到笑声,窘迫已极,瞪了瞪那蝴蝶结,又抬眼瞪那夷女。那夷女却故作不见,给他拉上衣衫,拍拍他脸,笑眯眯地道:“好啦!这样才乖呢。”虞照气得七窍生烟,偏又发作不得,鼓起两腮,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那夷女又问道:“阿照,这两人是谁呢?”虞照呸了一声:“什么阿照?叫得肉麻兮兮的,”那夷女道:“你不叫阿照,难道叫阿猫阿狗?”

  虞照说她不过,瞪了一会儿眼,忽似泄了气的皮球,软将下来,叹道:“这个是东岛少主谷缜。”那夷女闻言吃惊,未及细问,虞照又指着陆渐道:“这人,这人,咳,我也不知他的名字……”

  陆渐上前一步,作个揖:“仙碧姊姊,别来无恙。”原来他乍见仙碧,心中一时惊涛骇浪,恨不得立马相认,但又见仙碧与虞照斗口,不便相扰,此时见问,才出口相认。

  仙碧面露讶色:“你,你是……”陆渐低声道:“我是陆渐呀!”仙碧惊喜交迸,继而疑惑道:“你的样子怎么变啦?”陆渐道:“因为一件大事,我戴了面具。”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道:“姊姊,阿晴……”仙碧不待他说完,忽笑道:“诸位请上船,先去我的蘅荇水榭,慢慢说话。”

  陆渐心怀疑惑,与众人上船,飘行数里,遥见一座曲廊精舍,邻水依林,吞吐烟云,榭边几名靓妆少女,正在洗衣打闹,瞧见仙碧,均是欢笑招呼。

  虞照大皱其眉,愤然道:“地部怎么尽招些女孩儿?每次聚会,都闹得跟麻雀一样。再说了,地部神通不离土性,一群女孩儿玩泥巴,成何体统。”

  “你这个死脑筋,才不成体统呢!”仙碧道,“听说天劫之后,女娲娘娘造化万物,便是以水合泥,捏作一个个小人小兽,再吹一口仙气,那些泥人泥兽呀,就活过来了。女娲娘娘是女孩儿,是故女孩儿玩泥巴,自古有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虞照冷笑道:“强词夺理,胡说八道。”仙碧道:“你呢,顽固不化,愤世嫉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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