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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玉谦抽泣道:“不成,我就是死,也要带你走的。”铜瓜锤怒道:“滚你妈的蛋,快走快走,莫待那些狗官兵赶上来。”

  谷缜听到这儿,噗嗤一笑。“谁!”樊玉谦发声厉喝,枝碎叶飞,尖枪抡起斗大红缨,自树丛中蹿将出来。

  谷缜早有防备,发笑之前,快步后退。樊玉谦一枪刺空,跳出树丛,见了三人,只一愣,便认出陆渐,顿时脸色发白,厉声道:“是你么?”挺枪便刺,陆渐让过,正要反击,忽听谷缜叫道:“且慢。”

  樊玉谦对陆渐甚是忌惮,自度交起手来,胜算不多,是以谷缜一喝,他便借坡下驴,就势停住,说道:“你有什么话说?”谷缜笑道:“官兵已经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我们来,是想问足下几句话儿。”

  樊玉谦将信将疑道:“什么话?”谷缜目光凝注,一字字道:“汪直死了?还是活着?”樊玉谦一愣,未及答话,忽听有人闷声道:“不许说 ……”说话声中,只见铜瓜锤从林子里蹒跚走出,一手捂着小腹,面色惨白。

  谷缜笑道:“这话耐人寻味。倘若死了,说与不说,均是无妨;但若不许说,那汪老鬼定还活着了。”铜瓜锤冷笑道:“活着又怎的?你想知道汪老的下落么?老子偏不告诉你!”谷缜略一沉默,叹道:“是不是你们向北引开官兵,汪老贼趁势脱身?”铜瓜锤哼了一声,背靠一棵大树坐了下来,瞪着谷缜,呼呼喘气。

  谷缜眼珠一转,笑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受了重伤,若不趁早医治,必死无疑。这位使枪的老兄枪法虽妙,却未必胜得过我这位朋友,当日在南京城下,也是较量过的。故而眼下形势,对二位十分不利。这样好了,说出汪直的下落,我放你们走路,若不然,只怕有伤和气。”

  他这话意在威胁,樊玉谦性子优柔,无甚主意,向铜瓜锤道:“二哥,告诉他们么?”

  “放屁!”铜瓜锤目光凶狠,口角沁出缕缕血丝,“汪老待我等恩义深重,咱们也应允汪老,为他引开强敌,既然如此,又怎能出卖于他?”

  樊玉谦听了,讪讪无话,谷缜冷哼一声,道:“他若当真对你恩义深重,就当带你同行,又为何支使你引敌?所谓引敌,不过送死罢了。”铜瓜锤昂然道:“引敌之事是老子自愿,并非谁人支使。”

  谷缜端的哭笑不得,心道:“早听说汪老鬼极会蛊惑人心,如今看来着实不假;这无知蠢汉,也不知受了他什么好处,竟然这般死心塌地,给他卖命?”沉吟间,又听铜瓜锤道:“老三,死便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哥俩宁可死了,也不能出卖朋友,你说是吗?”樊玉谦叹道:“二哥说得是。”

  谷缜怒哼一声,向陆渐使个眼色,示意动手。不料陆渐沉默片刻,摇头道:“这两人守信重义,我若以武力相逼,岂非叫人出卖朋友?”

  谷缜大感意外,愣了一会儿,皱眉道:“陆渐,你可想好了?放过他们,有何后果。”陆渐道,“但若为了自身安危,坏了他人信义,又和汪直、徐海有甚分别?”谷缜不料他恁地迂腐,气得面色铁青,怒道:“什么狗屁信义,好,好,你要做大菩萨,大圣人,由你去好了。”转身坐到一块石头上,盯着众人,咬着牙冷笑。

  铜瓜锤与樊玉谦面面相视,猜不透对方心思。陆渐也望着谷缜,心中暗叹:“若以武力逼迫,这二人誓死不说,也唯有一刀杀了。但杀人容易,救人却难。鱼和尚大师曾嘱我心怀慈悲,怜悯世人。这二人虽不是好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能令其弃恶从善,也是莫大功德。即便谷缜怪我,也没法子。”想到这里,说道:“放你二人容易,但你二人,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铜瓜锤冷笑道:“那得瞧是什么事?倘若事关汪老,休想老子吐一个字的。”

  陆渐见他神情,没的涌起一丝厌恶,冷然道:“你龙门三煞,做尽坏事,论理该死。但我瞧你二人行事,尚还留有余地,不至丧尽天良。我要你二人对天立誓,从今往后,不得为恶。若再为恶,只需入我双耳,虽在万里之外,我也势必赶来,取你二人性命。”

  铜瓜锤和樊玉谦听得如坠五里云中,只觉此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有什么诡计,若不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樊玉谦权衡情形,对方若不放行,自己虽能脱身,却不能将铜瓜锤活着带走,当即将心一横,朗声道:“好,如你所言,我先立誓,从今往后不再为恶,若不然,有如此树。”长枪一挥,扫中碗口粗细一棵大树,咔嚓一声,那树应势而折。

  铜瓜锤见樊玉谦立了誓,也只得悻悻道:“不作恶便不作恶,若有违背,叫我千刀万割便是。”

  陆渐听了,点头道:“很好,你们既能为汪直守信,想也不负自家然诺。”说着将手一挥,朗声道:“去吧!”

  二人见他当真放行,均是一愣,樊玉谦转身扶着铜瓜锤,向前走去。谷缜望着二人背影,当真心冷如冰,一拂袖,转身便走。陆渐望他背影,自觉愧疚,叹一口气,遥遥尾随,姚晴仍是冷冷淡淡,飘然随在二人身后。

  寂然走了一程,忽听有人道:“请留步!”三人转过身来,忽见樊玉谦提枪奔来。谷缜不耐道:“又有什么鸟事?”

  樊玉谦在丈外停住,嗫嚅道:“陆兄,樊某,樊某有一事相求。”陆渐道:“请说!”樊玉谦道:“昨晚南京城下,樊某大意了些,未及尽展所学,为君所败,窃以为憾。今日别后,相见无期,还望陆兄不吝赐教,见个高下。”

  陆渐甚是惊讶,摇头道:“刀枪无眼,还是免了罢。”樊玉谦叹道:“怕不能够,我妹夫金勾镰死在你手里,我方才仔细想想,若不替他报仇,无法对我妹子交代。”

  谷缜怒极反笑:“你这矮子太无耻,早先不说,如今藏好同伴,才来提这报仇的事。”樊玉谦面皮一热,支吾道:“我与二哥是结拜之义,与家妹却是兄妹之情。陆兄乃仁义之士,想必明白我的苦衷。”

  陆渐略一默然,叹道:“如此说,也只得一战了。”姚晴久不做声,蓦地喝道:“糊涂虫,你发疯了么?”陆渐不防她突然发难,甚感错愕,说道:“他为妹夫报仇,也合乎情理。”姚晴冷笑道:“那么你被他杀了,也是合乎情理了?”

  陆渐见她如此作恼,不觉默然,樊玉谦怕他反悔,忙又道:“还望陆兄千万成全。”

  陆渐不觉苦笑,叹道:“阿晴你放心,我不会输的。”又向樊玉谦道:“足下少待,动手之前,还容我制一件趁手兵器。”樊玉谦道:“陆兄请便。”

  陆渐走到一棵柏树下,向谷缜伸手道:“匕首借我一用。”谷缜抛来匕首,陆渐接过,信手一挥,斫下四尺长一根树枝,坐在树下,削枝去叶。

  谷缜瞧了片时,转眼望去,姚晴也正望着陆渐,神色中似有三分气恼,三分忧虑,余下三分,却是不尽关切。谷缜暗自称奇:“这女子城府甚深,如此真情流露,着实少见;妙妙纵然凶一些,却胜在敢爱敢恨,心性直白……”这时间,忽见姚晴双目一亮,若有惊色。

  谷缜心觉奇怪,掉头望去,只见陆渐削罢枝叶,又削树皮。谷缜最初不觉,瞧得时许,忽觉有异,那匕首一起一落,分明合于某种至理,快一分则太疾,慢一分则太迟,进一分则太左,退一分则太右,可谓不快不慢,不偏不倚,动合符节,暗藏玄机。

  谷缜心头一动,仿佛从中悟出什么,但宣之于口,却又说不上来。转眼望去,樊玉谦也正呆呆望着那把匕首,随那匕首起落,目光闪动不定。

  不多时,陆渐停下匕首,徐徐起身,手中一根木杖弯曲自如,浑圆光洁,一眼望去,仿佛造物天生,绝无余赘。

  陆渐将木杖随意一指,说道:“成了。”樊玉谦盯着木杖,神色似喜还悲,忽地叹道:“足下削木成兵,神意融融,已得天趣。”说罢又叹一口气,长枪下指,说道,“我家‘幻神枪’共有五路,足下如能全破,樊某自当服输。”说话间,长枪颤动起来,地上败叶,如江河入海,向他枪尖汇聚,蕴积成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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