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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韩凝紫接过铁盒,笑吟吟揣入袖间,柳莺莺瞧她神气,便觉不妙,急道:“韩凝紫,你说话可要算数,铁盒到手,便该放人。”韩凝紫淡淡一笑,道:“我问你,师叔我绰号叫什么?”柳莺莺一怔,道:“雪狐。”韩凝紫笑道:“那便是了,师叔我既然狡猾如狐,那么害死了你师父,自须留条后路。教你不敢寻我报仇。”柳莺莺一怔,怒道:“臭狐狸,你……”心中一急,不由得流下泪来。韩凝紫笑道:“哭得好,师叔我最爱瞧人劳雁分飞,流干眼泪,直到哭瞎了眼,才叫过瘾。”言毕踢开阿冰、阿凌的穴道,二人挣扎起来,韩凝紫瞥了阿雪一眼,露出嫌恶之色,啐道:“将这蠢丫头也带上。”

  两人扶起阿雪,随在她身边,韩凝紫转眼笑道:“乖莺莺,慢慢哭,咱们后会有期。”娇笑一声,穿林而出。柳莺莺大急,不顾伤痛奔出两步,蓦地胸口一痛,吐了口鲜血。云殊情急关心,抢上搀扶,柳莺莺却摔开他手,怒道:“滚开,从今往后,我……我再也不会理你。”云殊身子一震,嗫嚅道:“你……你说什么?”柳莺莺眼圈一红,恨恨道:“你废了梁萧的内力,我恨死你了。不错,我骗你,就是要你替我寻他,然后一刀杀了你,给他报仇。”她奈何不得韩凝紫,满腔恨火尽都发泄在云殊身上,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云殊只听得浑身冰冷,三魂六魄尽都不在身上。好半晌,才隐约听得马蹄声,抬眼瞧去,只见柳莺莺伏在马上,飞驰下山去了。云殊欲要追赶,双腿却似灌满了铅,沉重无比,只得坐在一棵大树前,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傍晚,云殊才清醒了些,茫茫然站起身来,望着远处荒野寒烟,生出了不知何去何从之感,这等心情,唯有当年父亲死后,自己站在燕山百步岭上,等待师父时有过。他站立一阵,失魂落魄向前走去,走了足足半夜。凌晨时,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云殊既不想回头去瞧,也不想知道来者是谁,只盼就这般走下去,直到再没气力,扑地死去。

  忽然间,马蹄停在他身后,只听一声大喝,靳飞如一只大鹰掠过他头顶,拦在前方。云殊心神恍惚,应声止步。靳飞怒道:“好畜生。”挥掌便打,但掌到半途,借着东方一抹晨曦,忽见云殊眼神呆滞,脸上布满凄苦之色,猛然想起师父只得这个独子,手上一软,竟尔打不下去。身后白三元却火气正盛,忽地蹿前,一拳打向云殊背心。云殊痴痴怔怔,任他拳风涌至,也不躲闪。靳飞却忍不住一伸手,将白三元手腕扣住。

  白三元怒道:“靳大侠!这种大逆不道之人,你也护着他?”靳飞面皮一热,讪讪道:“白老哥,我师弟年纪小,不懂事……”白三元叫道:“放屁。”奋力一挣,只觉靳飞手若铁箍,急怒之下,一口浓痰唾向靳飞脸上。以靳飞的本事,避开原也不难,但他心头抱愧,不闪不避,任凭浓痰落在额上,顺着脸颊滑落,也不伸手抹去。白三元瞧得一怔,狠狠把头一甩,转身便走。

  雷行空冷眼旁观,这时忽道:“云殊,那女贼呢?”云殊身子一震,慢慢抬起眼皮喃喃道:“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雷行空瞧他神气颓废,不由浓眉紧蹙,暗忖云殊在此,柳莺莺也当离得不远,当下不愿再行停留,冷笑道:“靳飞,这次的梁子算结定了,来日有暇,雷某少不了要登门拜访一番!”靳飞默然不语,方澜却听不下去,嘿笑道:“雷公堡那几下子,老头儿大约也是知道的。要挑神鹰门么?怕还差那么一点儿!”雷行空冷笑道:“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便是。”领着雷震夫妇,愤然去了。楚宫挨了云殊一剑,腿上兀自包扎严实,此时咬紧一口细白牙齿,冷冷道:“靳门主果然兄弟情深,大伙儿后会有期,嘿嘿,后会有期!”生怕被雷行空抢先一步截住柳莺莺,催马扬鞭,一阵风追了上去。

  其他人望着云殊,或是惊疑,或是鄙夷,但碍着靳飞方澜的面子,不便当场发作,只是纷纷摇头,四面散去。不一时,旷野中便只留下方澜、靳飞和小书童风眠。风眠见气氛不对,不敢站得太近,撅着小嘴瞧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这两个人敢动公子一根毫毛,我便与他们拼了。”

  靳飞默然半晌,叹口气道:“本想联结雷、楚两家,共抗外敌。谁知未成朋友,反成对头。”方澜哼了一声,目光如炬,望着云殊,正色道:“小子,我来问你一句话:你练这么一身武功,到底为什么?”云殊本来等着二人责打,听此一问,一怔答道:“为向萧千绝报仇。”方澜冷笑道:“胡说。”云殊又是一愣,却听方澜道:“我看你练来是讨娘儿们欢心的吧?”云殊不由面红耳赤。

  方澜冷哼一声,又道:“自来个人事小,国家事大。古人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大宋江山危如累卵,大丈夫正该驰骋沙场,为国杀敌。你呢?哼,却为个偷鸡摸狗的妞儿失魂落魄。难不成云万程家门不幸,落了个虎父犬子不成?”云殊身子一颤,猛然间,亡父音容浮现眼前:灯下伴读,清晨传功,惩奸除恶,抵御外侮。一时间,无数往事如皮影戏般在心头闪过,没得让他出了身冷汗,云殊看了看方澜,又看了看靳飞,嘴唇微微哆嗦,蓦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靳飞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说道:“此事就此了结,只盼你记得方老的话,来日多给我杀几个鞑子便是!”方澜笑道:“要杀鞑子,可得算上老夫一份!”靳飞笑道:“少得了你老么?”二人相视大笑。

  风眠见方澜瞪眼发怒,只当要糟,不料转眼之间,众人又喜逐颜开,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云殊叹道:“师兄,我方才得罪了不少豪杰……”靳飞摆手道:“别人如何,是别人的事情,只要你有报国之心,便只得你我二人,又当如何?”说着剑眉倏扬,豪气逼人。

  方澜笑道:“说这话的,才是云万程的徒弟!”他解下腰间葫芦,正欲畅饮,忽地心念一动,一拍葫芦,高歌道:“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这几句诗一入耳,靳飞热血为之一沸,这首诗云万程生前时常念诵,他自幼便是耳熟能详。方澜大饮一口酒,将葫芦抛与他。靳飞也喝一口,慨然接道:“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唱罢将酒递到云殊手里。云殊只觉心跳如雷,握壶双手微颤,朗声歌道:“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汉道昌!”他心病一解,这几句唱将出来,如惊涛猛起,浮云千重,气势豪迈,慷慨不凡,唱罢举起葫芦,将酒一气饮尽。

  方澜拍手叹道:“胡无人,汉道昌?这一天老头子是等不到啦!”他捉着二人之手,叠在一起,沉声道:“老雕儿虽是江湖中人,但从不忘屠灭夷种,北靖中原。他的遗愿便落在你二人身上。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日之事,老头子不想看到第二次!”靳飞挽住云殊之手,与他对视一眼,郑而重之道:“方老放心,我与云殊,一世都是兄弟!”云殊紧紧握住师兄之手,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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