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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梁萧方才拨开那些女子纠缠,眼见棍棒挥来,眼中神光暴射,想要出手,但又觉医死了人,于理有亏,正自踌躇,棍棒已到花晓霜头顶,梁萧蓦地一咬牙,拥身上前,用背脊挡下两棒,沉声道:“晓霜,这些人不可理喻,我们走。”花晓霜傻了一般,只是摇头。

  梁萧知她内疚极深,只得横身挡在她身前,左来左挡,右来右迎,一时间,棍棒如雨点般落向他头脸。梁萧内功在身,这等棍棒奈他不何,但他好意来治病,却挨了这顿棒子,心中之怒无以复加:“他妈的,老子这一胳膊扫过去,这群软脚虾少说要死七八个。好,臭竹竿,你打得好,老子记得你!好,死肥猪,你也来占老子便宜,若不看晓霜面子,老子将你拍成肉饼。”他心中虽大骂,却始终不曾还手,只是挡在晓霜身前,挨了无数棍棒,却没还上一拳一脚。

  花晓霜见他竟用身子护着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只得道:“好啦,萧哥哥,我们走吧!”梁萧得她这句,如奉大赦,挥臂将十来条棍棒荡开,挟起晓霜,冲出大门。那主人平日横行惯了,眼见没能打死一人,哪里肯依,指挥众家丁直冲过来。

  梁萧见他们穷追不舍,怒火更炽,眼角一瞥,见门前有两尊辟邪石狮,每尊约摸四百来斤,当下将晓霜放在一旁,伸足一挑,劲力所至,右侧石狮跳起六尺来高。他看那主人带头赶出,一掌斜推,石狮又再度跳起丈余,倏地掠空而过,向那主人头顶压去。这下来势迅疾,尚在两丈高处,劲风已刮得众人肌肤生痛,那人躲避不及,只吓得失声尖呼。

  忽听梁萧一声断喝,一闪身,双掌呼地拍在石狮之上,那石狮坠势顿止,斜向飞出,直直撞上左侧石狮,只听轰然巨响,石屑飞溅,待得尘埃稍定,众人定睛看去,两尊石狮荡然无存,已化为一地碎石。梁萧出了这口恶气,翻身落下,挽着晓霜,扬长去了。那主人呆望着二人消失,忽觉下身冰凉,低头一看,敢情已被吓出尿来。

  经此一事,两人再也无心行医,收拾行装,出镇西行,梁萧无端挨了一顿棒子,怒气未消,走在前面。

  行出一程,晓霜忽地叹道:“其实,现在我细想,那小孩儿的病,原是治不好的!”梁萧一愣,怒道:“你怎不早说,哼,既不是你的过错,那群狗奴才扑过来,我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咔嚓两声……”一边说,两手一边比划,花晓霜奇道:“怎么样呢?”梁萧冷哼道:“拧断他们的脑袋!”花晓霜吃了一惊,摇头道:“那可不好!”

  梁萧想着好心没好报,反挨一顿好打,路也无心赶了,将行李扔在一棵大树下,来回踱步。花晓霜也下了驴背,坐在一块大石上,蹙眉沉思。梁萧踱了半晌,气也消了,见晓霜模样,便道:“你想什么?”花晓霜叹道:“我在想,假若师父遇上这种病,他会怎么做?”

  梁萧一拧眉,傍她坐下,正色道:“晓霜,这话我可不赞同。为什么老想你师父?他是他,你是你,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该想的,是你该怎么做才对!”花晓霜摇头道:“师父医术胜我十倍,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他。”

  梁萧淡然道:“那可未必,若你连超过他的志气都没有,那当真一辈子都赶不上!”花晓霜越听越惊,她对吴常青的医术从来只有佩服之心,从没有超越之念,怔忡半晌,才道:“孔夫子说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老人家都说没法超过前人,何况是我呢?超越师父,那是万万不能的。”

  梁萧笑道:“我没看过孔夫子的书,但他号称百王之师,想必是了不起的。不过,他这句话我却不赞同,常言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晓霜掩口笑道:“萧哥哥,这句话可不是常言道,也是孔子书中的啊!”

  梁萧愣道:“那就奇了,孔夫子自打耳光么?”花晓霜也是一愣,沉吟道:“是了,这话不是孔子说的,是楚狂接舆讥讽孔子的。”

  梁萧白她一眼,道:“这两句话我很喜欢,死人终究是死人,不说也罢,活着的人为何就及不上他呢?古人未必就胜过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超过古人;我学算术就是这般,假若我来出题,考一考那些古代的算学大家,他们十有八九要交白卷;你现在不如吴常青,但只要勤学精思,未必不能胜他!就是你身上的痼疾,吴常青治不好,你就不能自己治好么?”

  这番话远远超乎花晓霜想像,她呆呆望着梁萧,一时忘了言语。梁萧说却说过便罢,掉头拿出果子肉脯,叫来白痴儿与金灵儿喂食,金灵儿灵通之极,模仿之能远胜同类。梁萧别出心裁,借喂食之机,教它不少武功招式,没想到这小猴精一学就会,数月下来,竟学会不少进退攻拒的灵巧法门,与梁萧之间怨隙全无,说不出的亲密。

  吃完两个果子,金灵儿又学会一招手法,梁萧心中欢喜,手臂忽抬,放它纵上大树。金灵儿重返自然,东跃西跳,兴致勃勃。梁萧见晓霜还在默想,不由笑道:“还没想通么?”花晓霜迟疑道:“你的话……试一试也是好的。”梁萧知她性子拘泥,微微一笑,也不多说,枕着行李躺下。

  花晓霜好容易收拾心情,举目望去,但见日已人暮,将远近青山照得如火如金,山势勾折不尽,分外妖娆,不由叹道:“好美!”梁萧顺她目光看去,微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晓霜面色羞红,轻啐道:“好啊,你看了几首诗词,就拿来消遣我!”这些日子,梁萧闲来无事,便看花晓霜带的诗词,月余下来,倒是记下不少,此时信口说来,哄她开心。

  二人正自说笑,忽听树上哎呀一声,扑通掉下个人,连声嚷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梁萧、晓霜吃了一惊,但见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年少和尚,个头偏矮,肩宽背阔,脸圆嘴大,蒜头鼻子,一双环眼贼亮贼亮,正向树上觑看,却见金灵儿从浓阴里探出圆圆的脑袋,小和尚轻哼一声,拍去身上泥土,咕哝道:“猴崽子,连你也欺辱俺!”

  花晓霜不禁笑道:“小师父,对不住啊!”那和尚摸了摸光头,憨憨道:“你叫我么?”花晓霜点头道:“是呀,我的猴儿扰着你啦!”那和尚笑道:“你的猴儿?俺在睡觉,他却钻俺怀里来啦!”花晓霜更觉过意不去,还想再客套两句,那和尚两眼却骨碌碌一转,狠狠盯在白痴儿身上,咕嘟嘟吞了口唾沫,道:“这狗儿也是你的么?”花晓霜点头,那和尚又吞一口唾沫道:“好狗儿!”花晓霜道:“是啊,白痴儿很好。”那人点头道:“好肥呢,够俺吃一顿啦。”晓霜听得目瞪口呆,那和尚又狠瞪白痴儿一眼,再吞一口唾沫,恋恋不舍,掉头去了。

  花晓霜呆了呆,道:“萧哥哥你听到了么?他说话好奇怪!”梁萧笑道:“这个和尚怪有趣的。”晓霜不悦道:“但他说他要吃白痴儿啊!”梁萧背起行李,道:“天下吃狗肉的人多了!又不少他一个。”晓霜呆了片刻,乘上快雪,心中迷惑:“白痴儿这么可爱,为啥还有人想吃它?”

  二人在夕阳下走了一程,忽听得远处传来叱骂之声,花晓霜举目望去,只见十多个行商围成一团,挥舞行脚杖,似在捶打什么,边打边骂:“让你偷,让你偷!”花晓霜心惊,急催快雪走近,定睛一看,却见人群里蜷着一人,双手抱头,任凭乱棒落下,不知死活。花晓霜急道:“别打了,别打了!”回头叫道,“萧哥哥!快救人!”

  梁萧看此情形,知道众人定是殴打窃贼,本也不欲多事,但方才挨过一顿棍棒,无端对这小偷生出同情之心,一步纵上,双臂一挥,将众人拨得踉跄四散,拱手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出出气也就罢了,打死人可不太妙!”众行商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着他三拨两扒,便头昏眼花,站立不住,情知遇上高人,领头老者恨声说道:“小哥有所不知,咱们歇口气,吃口干粮,谁知这人跑来,盯着咱看,我看他可怜兮兮,便给他个肉馒头,哪知他吃过不算,趁我们不备,将剩下的馒头牛肉,一股脑儿抓吃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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