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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文靖听到“自将待边”四字,却是精神一振,瞧着那黄袍公子面容,心里佩服起来。

  忽听白朴道:“端木兄,你自来精明,想必猜到白某的计策了。”端木长歌细眼中精芒一闪,点头道:“莫不是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之计。”白朴道:“不错。”端木长歌手拈长须,沉吟不语。严刚却听得如堕五里云中,皱眉道:“你二位打什么机锋。”

  白朴道:“并非机锋。严老弟,试问你我三人的身家性命与大宋天下相比,孰轻孰重?”严刚道:“自是大宋天下。”白朴道:“倘若淮安死讯传出,又当如何?”严刚踌躇道:“只怕太子得势,只管投降,大宋江山不战而亡!”白朴道:“那就是了,若是白某,与其眼瞧着社稷沦丧,宁可赌上一赌。”严刚讶道:“赌什么?”白朴容色一整,蓦地扬声道:“以你我三人身家性命,赌一赌大宋江山。”众人闻言,无不变色。

  端木长歌拈须叹道:“严老弟,人死不能复生,但为国家社稷,若有一个假淮安王稳住军心,或能与蒙古大军一搏。”严刚听得一呆,目光投到梁文靖身上,梁文靖不料众人旧话重提,顿时面如土色。

  只听白朴道:“如今虎符未失,此子又与淮安貌似,大可取而代之。如能成功,自可挽狂澜于即倒,解乾坤于倒悬。但若事败,你我三人难逃灭族之祸。未知严老弟敢随白某一赌否?”这番话匪夷所思,不说梁文靖惊惧万分,严刚也忍不住叫道:“淮安王是什么人物,这小子做做替身,代他一死倒也罢了,怎能当真冒充?”

  白朴道:“那好,事已至此,严老弟有什么妙计?”严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白朴见他无话,便向梁天德一拱手道:“但不知老先生的意思。”梁天德蹙眉远眺,沉默不语。梁文靖心头忐忑无比,眼瞧着父亲,心中求神念佛,只盼他说个不字。

  却见梁天德神色倏忽变幻,似追忆,又似叹息,似悲伤,又似烦恼。众人知他此时一言,真有颠倒乾坤之力,一时间,八道目光均是凝注在他脸上,忽听他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十八年了呢!”白朴等人闻言一愕,梁文靖也觉奇怪:“什么十八年了?是了,爹爹必是说辛辛苦苦养了我十八年,怎么能交给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去折腾。”想着不胜欢喜。

  端木长歌细目一敛,余光在梁天德脸上转了转,突道:“足下姓梁?十八年了?莫非……”他声音陡扬,脱口道:“足下便是梁慕唐么?”梁天德脸色陡变,两眼瞪在他脸上。

  端木长歌拍手叹道:“今日真是风云百变,没想到在此地遇上了‘赛由基’!”梁天德不料他一口叫出自己当年绰号,当真百感交集。只听端木长歌道:“当年我在临安,有幸见过先生。当初先生统领禁军,骑射冠绝当时,端平年间,先生驰烈马于五百步外贯穿金钱前眼,技压道访的蒙古射雕客,着实震惊一时。在下亲睹神威,多年来记忆犹新。”白朴与严刚听得吃惊,目视梁天德,均想:“这人竟然如此了得?”梁文靖更听得双眼发亮,盯着父亲,一颗心突突直跳,耳根烧得通红。

  梁天德点头道:“阁下好记性。”端木长歌道:“听说当年先生追随孟珙大帅,骁勇冠军,战功颇著,后来不知因何获罪,竟不知所踪了。”

  梁天德苦笑道:“俱是往事,不堪回首。不过当事之人如今死的死,老的老,去的差不多了,料来说说也无妨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想当年,孟珙大帅屡败胡虏,百战艰难,克服江汉,力保巴蜀。只可惜,刚有恢复之望,临安那小朝廷便兴起求和纳款的意思,遣使求和,孟帅屡次上表,那昏君总是不听,孟帅因此一病不起。诸位且想一想,大伙儿辛苦流血,好容易打下这个局面,却又变成了朝廷求和的资本,岂不是可恨之至么?”

  白朴叹道:“不错,孟珙大帅天生神将,将略不在岳武穆之下,可惜朝廷腐败,终究难以尽展所长。要么,有他一日,鞑子岂敢猖狂?”

  梁天德摇头道:“孟帅谈笑破敌,算无遗策,跟他打仗,只管冲杀在前,不须费什么脑子,故而在梁某心中,便是岳武穆也不及他,若是没他,这花花江山早已不姓赵了,嘿嘿,该改名叫做孛儿只斤。”众人均是一愕,寻思道:“说是胜过岳飞,只怕还未能够,但这人本是孟珙部属,自然向着他多些。”

  却听梁天德又道:“那几日,我在前线驻防,得了求和的消息,气愤难当,整日喝得烂醉,恰好那求和的使节经过敝营,一大家子吵吵闹闹,要吃饭喂马,我心里有气,不免怠慢了些,不料那使节是个臭书呆子,跋扈得很,竟跑到我帐内放肆,说我怠慢天使,罪该万死。”

  梁文靖听得恍然大悟:“难怪爹爹讨厌我读书,原来是有这过节。”却听梁天德叹了口气,续道:“那时恰好我喝了酒,胆气粗壮,听他说得难听,便冷笑道:‘左右是死罪,那就再怠慢怠慢。’当下命人将这使节扒了衣服,亲自操起军棍,打了他个臭死。”梁文靖一听,脱口道:“那可糟糕了。”

  白朴叹道:“何止糟糕,那人乃天子使节,便如大宋皇帝亲临一般,如此辱他,乃是灭族之罪。”梁天德冷笑道:“当时梁某头脑一热,管他娘的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既然来了,照打不误。”梁文靖听到这里,想起这亲老子素日的火爆脾性,不由打了个突,竟有些同情起那使节来。

  白朴关切道:“不知后来如何?”梁天德道:“如你所言,这一来自是犯了灭门大罪。不过梁某当时父母双亡,亲族凋零,内子也已病逝,仅有一个小妾、一个奶妈以及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小子,当时他尚不足岁,也在军中。故而说是灭门,却也无门可灭。我事后一琢磨,便将生平积蓄一分为三,叫过小妾奶妈,一人一分,让她们各自投奔亲友去了,我自己则弃了官职带这小子连夜逃走。但想大宋疆土终究不好躲藏,北方虽乱,却故旧稀少,躲起来倒方便,于是一道烟便到了华山,一住便是十八年。”

  众人听罢,无不喟叹,梁文靖更是心中疑惑:“为何老爹往日对这些事只字不提?今天却大谈特谈,好不古怪。”一时心中升起不祥之感。却听梁天德道:“白先生,并非梁某推诿,只是我父子大罪之身,只恐耽误了先生的大事。”梁文靖一听,喜上眉梢,连连搓手称是。

  白朴摇头道:“事过多年,谁还计较一时荣辱?何况今日这鱼目混珠、冒用虎符之计,若然事败,也是天大的罪过。既然都是大罪,多一件也无妨,梁先生便不要推辞了。”梁天德略一默然,忽地双眉一扬,慨然道:“既然三位为天下黎民,敢将身家性命赌在这傻小子身上,梁某忝为孟帅旧部,又岂能畏首畏尾。白先生既不嫌小儿鲁钝,尽管差遣便是。”梁文靖不料两人三言两语,便局势大变,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昏了过去。

  梁、白二人皆为豪杰之士,既然各表心迹,均是胸中畅快,双双击掌为誓,哈哈大笑。

  梁文靖却是又气又急,终究忍耐不住,大声道:“爹爹,这个差使我不想做。”他这一叫,梁天德大为扫兴,喝道:“由得了你么!”梁文靖还想分辨,一个暴栗子早已重重落到头上,痛得他眼冒金星、泪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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