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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辣椒巷(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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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认为我来了之后,就会带来灾难和不幸,小雷的出走,只不过是个例子而已。 我并没有为小雷担心,像他那样的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的。 我只希望他不会走入歧途,因为他太聪明,剑法又那么高,如果他走入歧途就要天下大乱了。 我是八月十五那一天开始学剑的,到今天也有三个月了。 我连一点剑术的根基都没有,除了小时候我从三叔那里学了一点内功吐纳的方法之外,我根本连一点武功都不懂。 可是“地藏”偏偏说我可以学剑。 他说我也很古怪,说不定可以练成一种江湖中绝传很久的“玉女剑法”,因为我的脾气性格很适合练这种剑法。 我从来不知道练剑也要看一个人的性格和脾气,我练了三个月,也不知道究竟练到怎么样了。 只不过“地藏”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说他以前“一剑纵横,天下无敌”,好像并不是在吹嘘。 他的剑法实在很惊人。 有一次他说,他可以从我头上削断一根头发,只削断一根,然后再把这一根头发削断,随便我要他削成几段都行。 他真的做到了。 我故意把头发梳得很紧,只看见他手里的剑光一闪,我的头发就被他削掉了一根,等到这根头发落在地上时,已变成了十三段。 他的剑光只一闪,我的头发就不多不少恰好被他削掉了一根,而且不多不少恰好断成了十三段。 我虽然不懂剑法,可是我也看得出他的剑法一定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因为他出手实在太快,快得让人没法子相信。 他说我已经把“玉女剑法”中的诀窍全都学会了,只要以后能常常练,别人就算练过十年剑,也未必能比得上我。 我相信他绝对是位名师,却不能相信我会是个这么好的徒弟。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一躺进棺材,我就会去找把剑来练。 我当然不敢去碰他放在神龛的那把剑,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碰过。 他常说,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配去用那把剑,因为那把剑从未败过, 现在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天下无敌的剑客了。 三月二十八日。 不知不觉的,在这里已经过了快八个月了,今天已经到了无忌父亲的忌辰。 去年的今天,也正是我要跟无忌成亲的日子,每个人都说那是个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 唉!那是个什么样的黄道吉日?那一天发生的惨案,不但害了老爷子的命,毁了无忌一家人,也毁了我的一生。 如果老爷子没有死,今天我是个多么幸福,多么快乐的人,说不定我已有了无忌的孩子。 可是今天…… 在“今天”这两个字下面,有很多潮湿的痕迹,仿佛是泪痕。 难道今天发生的事,比去年的今天还要悲惨可怕? 如果你能够看到她这些秘密的记载,看到这里,你当然一定会看下去。 下面她的字迹,远比平常潦草得多。 今天早上,“地藏”居然起来得比我还早,我起床时他已经在等着我,神情也好像跟平时不一样。 他说在他这个洞府里,我只有一个地方还没有去过,他要带我去看看。 我当然很兴奋,因为我已猜到他要带我去的地方,就是那秘密的宝库。 我猜得不错。 他果然叫人打开了后面那个石门,我跟着他走进去后,才知道我还是有一点猜错了。 那地方非但不是个宝库,而且臭得要命,我一走进去,就觉得有股恶臭扑鼻而来,就好像是猪窝里那种臭气。 我虽然被臭得发晕,想吐,可是心里却更好奇,还是硬着头皮跟他走了进去。 里面也是间大理石砌成的屋子,本来布置得好像也不错,现在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那些绣着金花的红幔,几乎已变成了乌黑的,痰盂,便桶,装着剩菜剩饭的锅碗,堆得到处都是。 墙壁上,地上,到处都铺满了上面画着人形的剑谱,每张剑谱都很破旧。 一个披头散发,又脏又臭的人,就坐在里面,看到这些剑谱,有时仿佛已看得出神,有时忽然跳起来,比划几下,谁也猜不出他比的是什么招式。 他的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而且至少已有几个月没洗过澡。一张又脏又瘦的脸上长满了胡子,我简直连看都不敢看。 他也好像完全不知道有人走了进来,连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忽然抓起一张剑谱抱在怀里放声大笑,忽然又痛哭了起来。 我看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 “地藏”却说他并没有疯,只不过痴了,因为他已经被这些剑谱迷住,迷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澡也不洗,迷得什么都忘了。 我也分不出“疯”和“痴”有什么分别。 不管他是疯也好,是痴也好,我都不想再留在这种地方。 “地藏”还在盯着他看,居然好像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我悄悄的溜了出去,因为我实在忍不住想吐,却又不愿在他面前吐。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总是个人。 我躲在屋里好好的吐了一场,喝了杯热茶,“地藏”就来了。 他又盯着我看了半天才告诉我,现在又到了他每年一度要去求解药的时候,这一次路程不近,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他问我,是愿意跟他一起去?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我当然愿意跟他一起去,我已经在这里憋得太久了,当然想到外面去看看。 到了外面,说不定就有了无忌的消息,何况我也想知道千千和曲平的情形。 我总觉得他们两个人倒是很相配的一对,千千的脾气不好,曲平一定会让着她,千千到处惹麻烦,曲平定会替她解决。 只可惜千千对曲平总是冷冰冰的,从来也没有给过他好的脸色看。 “地藏”听到我愿意跟他一起走,也很高兴,就倒了杯葡萄酒给我喝。 我喝了那半杯酒,就睡着了。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他的地底洞府。 我坐在一辆马车上,全身披麻戴孝,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抬着“地藏”那口古铜棺材,跟在马车后。 我知道他一定在那口棺材里,我这样打扮,也是种掩护。 晚上我们找到了家很偏僻的客栈落脚,而且包下了一整个跨院。 客栈里的伙计,都以为我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对我照顾得特别周到。 我一个人住一大房间,一直都没有睡,因为我知道“地藏”一定会来的。 深夜时他果然来了,我陪他吃了一点清粥,他又在盯着我看,忽然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你真的不认得他了?” 开始的时候我还不懂,后来我看到他那种奇怪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了种又疯狂,又可怕的想法—— 那个又脏又臭,我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人,难道就是我不惜牺牲,只想去看一眼的无忌? “地藏”已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就跟我说:“你没有想错,他就是无忌。” 我简直快疯了。 我想大哭,大叫,想把他活活扼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地藏”并没有失信,他遵守诺言,让我看到了无忌。 他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他并不该死,该死的是我。 我竟不认得无忌了。 我日日夜夜的想见他,等我真的见到他时,竟不认得他了。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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