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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你真能睡觉(3)


  她一向是一个观察力非常敏锐的女孩子,在这片刻之间,她同时也已注意到姜断弦脸上的皱纹虽然深如刀刻,一双手却洁白纤美如少女。

  ——是不是这双手除了握刀之外从来都不做别的事?

  杀人者的手,看起来通常都要比大多数的人细致得多,因为他们手掌里的老茧是别人看不见的,就正如他们内心的恐惧和痛苦,也绝不会被别人看见。

  伴伴在仔细观察姜断弦的时候,姜断弦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她这么一个人来到他面前。

  他还是在一心一意的磨他的刀。

  “我姓柳,我想来找一位在刑部当差的姜执事,听说他就住在这里。”

  姜断弦非但什么都看不见,连听都听不见。

  伴伴一点都不生气也不着急,她早就知道要对付姜断弦这种人,绝不是件愉快的事,而且一定很不容易。

  “我虽然没有见过姜执事,可是先父在世时,却常常提起他的名字。”伴伴说:“我想他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她又补充着说:“先父的朋友们,都称他为大斧头。”

  磨刀人居然还是没有看她一眼,磨刀的动作却停止了,冷冷的问:“你来找姜断弦有什么事?”

  “我想求他救一个人。”伴伴说。

  “姜断弦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可是这一次非他救不可。”

  “为什么?”

  “因为只有他能救这一人。”伴伴说:“如果他不肯高抬贵手,这个人七天后就要死在他的刀下。”

  她直视着姜断弦:“我想现在你大概已经知道我说的这个人是谁了。”

  暮色已深,姜断弦慢慢的站起来,依旧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冷冷的说:“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刀声一响,头如弦断,这个人既然已将死在我的刀下,世上还有谁能救他?”

  伴伴用力拉住了姜断弦的衣袖:“只要你答应我,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能给我什么?”

  “我的人和我的命。”

  姜断弦终于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挥刀割断了自己的衣袖。

  夜色已临,屋子里还没有点灯,姜断弦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瘦削的背影很快的就没人黑暗。

  伴伴看看手里握着的半截衣袖,咬了咬牙也跟着追了进去。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的,可是我还不死心。”

  她面对着端坐在黑暗中的姜断弦说:“我是个从小就生长在山野里的女孩,从小到大都一直不停的在动。爬山、爬树、游水、打猎、摘山花、追兔子、跟猴子打架,我每一天都在不停的动。所以我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的动作都很灵活,而且都非常结实,我今年才十八岁,从来也没有一个男人对我不满意过。”

  端坐在黑暗中的人影淡淡的说:“你用不着再说下去了,我对你清楚得很,也许比你自己对自己更清楚。”

  伴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根本就没法再说出一个字。

  她的全身上下都已僵硬。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她太熟悉了,这个人绝不是刚才在磨刀的那个人。

  她作梦都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黑暗中亮起了一盏灯,灯光照上了这个人的脸,他的脸色苍白,轮廓突出,笑容优雅而高贵,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我相信你一定想不到我会到这里来的。”慕容笑得极温柔:“可是我却早就已经想到你会到这里来了,我知道的事,好像总比你想像中多一点。”

  伴伴依旧僵硬,连勉强装出来的笑容,都僵硬如刀刻。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丁宁救过你,你知道我们要杀丁宁,所以你当然会来。”慕容道:“因为你算来算去都认为天下唯一能救丁宁的人就是姜先生。”

  他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一次你又错了,天下唯一不会救丁宁的人,就是姜先生。”

  伴伴忍不住要问。

  “为什么?”

  “因为姜先生就是彭先生。”慕容反问伴伴:“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一位彭先生?”

  江湖豪杰是很少称别人为先生的,可是“彭先生”这三个字已经在江湖中威风了很多年了。对于用刀的人来说,这三个字就好像“孔夫子”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样,几乎已经可以成仙成佛成圣。

  彭先生就是彭十三豆。

  有知识的人都了解天下绝没有一夜成名的事,因为在那个人成名的那一夜之前,已经不知道受过多少考验和多少折磨。

  可是每一种例子都有例外的。

  彭十三豆的成名就在一夜间,那一夜他连闯萧山十寨,用一把绝似鬼头刀又绝不是鬼头刀的奇形长刀,破前十寨后七寨,七大寨主的连环四十九刀阵,全身而入,全身而退,浴血而人,饮酒而退。

  于是彭十三豆的刀法和名声,就好像瘟疫一样在江湖中流传开了。

  谁也不知道彭十三豆的刀法是从推豆腐上推来的。所以更没有人会猜想到彭十三豆就是姜断弦。

  听到这里,伴伴忍不住问:“你能确定彭十三豆就是姜断弦?”

  慕容秋水点头。

  “现在我们当然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他说:“姜执事入刑部之后,虽然杀人无数,但是他杀的人非但全无反抗之力,而且连动都不能动,这么样杀人非但无法考验出他的刀法,实在也无趣得很。”

  “所以他才要到江湖中去试一试他的刀法?”

  “不错。”

  “刽子手的刀法,到了江湖中那些刀法名家面前,难道也同样有效?”伴伴故意说:“我不信。”

  “你一定要相信,姜先生的刀法,并不是刽子手的刀法。”

  慕容秋水说:“姜先生是位奇人,也是个天才,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刀了。因为他的刀早就已经变成了他身体上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已经和他的生命溶为一体。”

  这位轻狂倨傲的贵公子,在说到姜断弦的时候,口气中居然完全没有丝毫讥诮之意。

  “最难得的一点是,他不但了解刀,而且了解人。”慕容秋水说:“对于人身上海一个骨节的构造,每一根肌肉的跃动,以及每一个人在面临致命一刀时的各种反应,他都了如指掌。”

  他叹了口气:“我虽然不大懂刀法,可是我想刀法中的精义,大概也就尽在于此了。”

  伴伴虽然更不懂刀法,可是她也明白无论什么样的人能有他这样的刀法,和他对“刀”与“人”的这种认识,要以一把刀闯荡江湖,都不该是件困难的事。

  慕容秋水接着说:“只不过这件事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且就在最近这几天。”

  “哦?”

  “姜先生悠游江湖,我们本来根本不知道他的去处,当然也无法请他再度出山来执刑。”

  “这一次难道是他自己来找你们的?”

  “是的。”慕容秋水说:“这一次的确是姜先生来找我们的,因为他也从一位很有权威的人士嘴里听到了消息,已经知道我们这次要杀的这个要犯就是丁宁。”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要杀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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