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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风铃的声音(1)


  风铃的声音并不一定只有在有风的时候才能听见。

  风铃的声音,也不一定是风铃发出来的。对丁宁来说,风铃的声音只不过是一种可以令人销魂的声音而已。

  每当他听到这种声音,就会想起一个梦一样的女人。

  现在他仿佛又听到了这种声音。

  可是现在距离那一个清凉的四月黄昏,已经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甚至可以说,已经有了一段超越过人生中万事万物,甚至已超越生死的距离。

  那个黄昏,他和姜断弦正在插花。

  四月的黄昏,总是清凉的。

  最后的一枝花已经插下去,瓶中的花已满,满得连那满天夕阳都照不进一丝去。

  瓶中错落的花枝,每一根枝,每一朵花,每一片叶,每一个阴影,都被安置在最好的地位上,恰巧能挡住满天夕阳,让它连一丝都照不进来。

  丁宁凝视着这一瓶花,眼中就好像服食了某种丹砂的术士一样,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空虚和涣散,却又显出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光芒。

  ——他是不是看到了他的神?

  过了很久,他才能开口问姜断弦。

  “这是不是真的?”

  “是。”

  “你真的做到了?”

  “不是我做到了,而是你做到了。”姜断弦说:“你自己应该明白这一点。”

  “你也明白?”

  姜断弦慢慢的点头,他的神情更严肃,甚至已严肃的接近悲伤。

  “别人不明白,可是我明白。”姜断弦说:“在别人眼中看来,也许会认为是我看出了你这一局的破绽,及时攻入,只有我才知道,刀与花的精魂已经尽在瓶中,我这最后一枝花如果不插进去,反而更见其妙。”

  “为什么?”

  “因为有余既不足,有空灵的情致,就比‘满’好。”

  姜断弦悠悠的说。

  “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要做得太满,否则他就要败。”

  这道理本来是大多数人都应该明白的,只可惜这个世界上偏偏有大多数人都不明白。

  丁宁忍不住问姜断弦:

  “你既然明白这道理,刚才为什么还要把那最后一枝花插下去?”

  姜断弦的回答简单而明确:“因为我好胜。”

  丁宁沉默。

  他也明白姜断弦的意思,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就败在“好胜”这两个字上。

  姜断弦直视着他,“如果你是我,刚才你会不会那么做?”

  丁宁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态度说:“刚才我布的那一局,如果不是花阵,而是刀阵,我留下的那最后一隙之地,恐怕就是死地了。”

  “恐怕是的。”

  “在那种情况下,你会不会做同样的事?”

  姜断弦也沉默良久:“我不知道,”他说:“未到那一刻之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他说的是真话。

  高手相争,决生死于瞬息间,在那一瞬间所下的决定,不仅是他这生武功智慧和经验结晶,还要看他当时的机变和反应,甚至连当时风向的变换,光线的明暗,都可能会影响到他。

  高手相争,生死胜负本来就是一念间的事。

  在那一刻,生死胜负之间,几乎已完全没有距离。

  丁宁长长叹息。

  “是的。”他说:“未到那一刻之前,谁也不能猜测我们的生死胜负,因为谁也不知道我们在那一刻会下哪一种决定。”

  他苍白的脸上仿佛露出像夕阳般凄艳的笑容。

  “这一点,恐怕也就是我们这种人觉得有趣的地方。”

  “是的。”

  “那么,姜先生,”丁宁偏头:“你看我们今天是不是应该为这一点,破例喝一点酒?”

  姜断弦严峻的眼中也有了笑意。

  “能够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喝一点酒,也是人生中比较有趣的几件事之一,”他看着丁宁说:“你能想到这一点,就表示你的心情和体力都已好多了。”

  这时夕阳将落,厨房里已经传出了冬笋烧鸡的香气。

  冬笋烧鸡,恰巧酒饭两宜。

  对一个生在农村里的孩子来说,厨房里的香气永远是最迷人的。

  城市里的大户人家子弟,对厨房的感觉,只有肮脏、杂乱、油腻。

  因为他们的母亲不在厨房里。

  丁宁的感觉也是这样子的,他这一生几乎从未走入过厨房。他甚至不愿看到那些带着一身油腻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人。

  可是现在他的想法居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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