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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因祸得福(2)


  吴鸣世暗叹一声,忖道:

  “难怪人言江南‘七巧追魂’之‘七巧’巧绝天下,别的我虽未见,就单只这信号烟花一物,制作之妙,就绝非常人能及的了。”

  轻烟方散,门外突地响起一阵急遽的马蹄之声,到了门外,便渐渐停住,晃眼之间,门外已走人一行劲装佩刃的精悍汉子来,腰下各佩着一个革囊,高矮虽不一,步履之间,却俱都矫健无比,一入门内,便齐地向“七巧追魂”躬身行礼,垂手侧立,神色之间,竟然恭谨异常,吴鸣世侧目一望,只见这“七巧追魂”那飞虹面上虽仍一无表情,但目光之中,却不禁泛出得意的神采来,显见是颇以自己有此部下为荣。

  神手战飞哈哈一笑,道:

  “我道那帮主怎地会孤身而来,却原来还带着如许精悍的弟兄,信号一发,弹指便至,哈哈,‘追魂飞木令’名倾江南,令之所至,金石为开,却的确不是幸致哩。”

  “七巧追魂”面色一沉,冷冷道:

  “只怕我那‘七巧信香’一发,战兄的弟兄们,也会赶来哩!”

  言犹未了,门外果然又响起一阵急遽的马蹄之声,这蹄声到了门外,竟戛然而止,显见马上的骑士,骑术更为精绝。

  吴鸣世暗中一笑,忖道:

  “名利二字,生像是个极大的圈套,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落入这圈套之中,这神手战飞与七巧追魂两人,挥刃武林,快意江湖,钱财来得甚易,对那‘利’字想必不会看得甚重,但却还是免不了为‘名’之所累,片刻之间,这两人还是同心对付于我,此刻却已互相讥嘲起来,这两人才具俱都不凡,若真是同心协力,力量必定不小,只是他二人若是先就互相猜忌,嘿嘿,那就成不得事了。”

  他念头尚未转完,门外已又走入一行劲装佩刃的彪形大汉来,这些汉子不但一色黑衣,就连身躯的高矮,竟都完全一样,生像是同一模子中铸出一般,一入门内,突地齐声吆喝一声,“扑”地跪到地上,动作竟亦浑如一体,这十余个汉子跪下的时刻,竟没有一人有半分参差的。

  神手战飞抡须一笑,微一抬手,这十余大汉便又在同一刹那里站了起来,显见这神手战飞率众之严,还远在那七巧追魂之上。

  那飞虹冷冷一笑,道:

  “难怪战兄名满天下,不说别的,就凭手下的这些弟兄,已足以傲视武林了。”口中虽在说话,却故意将目光远远望在门外。

  战飞面容突地一变,满含怨毒地一瞟那飞虹,但瞬即哈哈笑道:

  “是极,是极。小可之所以能在江湖混口饭吃,全都是仗着这些兄弟,莽莽武林之中,若论能以真实功夫傲视天下的,除了那兄之外,恐怕——哈哈。”他放声一笑,语声微顿,方自接着说道:“就再无他人了。”

  吴鸣世抬首望去,只见这“七巧追魂”那飞虹此刻面目之上,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目光中更是生像要喷出火来,狠狠地在神手战飞身上瞪了两眼,终于一言不发地掉首而去。

  七巧童子吴鸣世不禁为之暗中一笑,忖道:

  “这神手战飞不但武功远胜于那七巧追魂,若论口角之犀利,其人更在那飞虹之上,那飞虹与他无论明争暗斗,看来俱是注定吃蹩的了。”原来这“七巧追魂”在武林中声名虽不弱,真实武功,却远在其盛名之下,他之所以能在江湖中成名立万,全是仗着他腰际革囊中的七件极其霸道的外门迷魂暗器而已,神手战飞这般暗中讥讽,真比当面骂他还要难堪,这七巧追魂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神手战飞仰首大笑几声,目光却全无笑意,冷冷向那飞虹背影一瞟,笑声便倏然而顿,转身走到裴珏床前,仰首沉思半晌,突地沉声道:

  “准备车马,即刻上道。”那些黑衣壮汉轰然答应一声,虎腰齐旋,扑出门外,从背门负手而立的那飞虹身侧绕了过去,春阳晖晖,春风依依,吴鸣世望着那飞虹微微飘起的衣袂,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心事。

  于是,这春日的清晨,便陡然变得寂静起来,那些腰佩革囊的精悍汉子,沉默地交换着目光,逡巡着退出门外——

  直到一阵急遽的车马声,划破这似乎是永无尽期地寂静的时候,这些各自想着心事的武林豪客,才从沉思中醒来。

  只有裴珏,此刻却仍陷于昏迷之中,一连串的颠沛困苦的日子,本已使得这身世凄苦的少年,身体脆弱得禁不起任何重大的打击,何况那“金鸡”向一啼那当胸一击,本是全力而为,若不是他及时将身躯转侧一下,只怕此刻早已魂归离恨天了。

  升起,落下,跳动,旋转——一连串紊乱、昏迷、混沌,而无法连缀的思潮之后,裴珏终于又再次张开眼来。

  耳边似乎有辚辚不绝的车马声,他觉得这声音是那么遥远,却又像是那么近,张开眼,有旋转着的花纹,由近而远,由远而近,终于凝结成一点固定的光影,凝结成吴鸣世关切的面容。

  于是他嘴角泛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当他最需要证实自己并非孤独,也并未被人遗弃的时候,能发现一张属于自己朋友的面孔,这对一个方从无助的晕迷中醒过来的人说来,该是一种多大的安慰呀。

  他虽然觉得眼皮仍然是那么沉重,但他却努力地不让自己沉重的眼皮合起来,而让这张关切的面容,在自己眼中逐渐清晰。

  接着,他竟似乎又听到一个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虽然没有听清这声音是在说的什么,但他的人,却不禁为之狂喜地跳动了起来,声音!能够听到声音!这在他已是一种多么生疏的感觉呀!

  已经有一段悠长,悠长得仿佛无法记忆的日子,他耳中无法听到任何声音,飞扬、鲜明,而多彩的生命,在他的感觉中、却有如死一般静寂,因为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说不出。

  但此刻,死寂的生活,却又开始飞扬、鲜明,而多彩起来。

  因为,他又能够听到了!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言语,能够形容他此刻的欣喜,也没有任何一种文字,能够描述他此刻的笑容。

  他从未诅咒过生命的残酷,也从未埋怨过造化的不公平,但他此刻,却在深深地感激着,甚至在感激着对他极为残酷而不公的命运。

  善良的人们,是永远不会诅咒,也永远不会埋怨的,他们只知感激,因此,他们的生命,也永远比别人快乐。

  这是一辆奔驰在江南道上,宽敞而华丽的篷车,盘着腿坐在他身旁的吴鸣世,看到他嘴角泛起的笑容,不禁为之狂喜道:

  “他醒过来了!”

  等到他看到已经晕迷了许多日子的裴珏,竟然缓缓翕动着嘴唇,微弱地说道:

  “吴兄……我醒过来了,……听到你说的话了。”

  这声音虽然微弱,却已使得本已狂喜着的吴鸣世几乎从车垫上跳了起来,他呆了一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眼中所见,耳中所听的事是真实的。

  终于,他狂喜地大喊了起来。

  “他能够说话了,他能够说话了。”为朋友的幸运而狂喜,和为朋友的不幸而悲哀,这两种情感表现虽然不同,但却同样是一份多么纯真而伟大的情操呀!难怪有些智慧的哲人,会一手捻着颔下的白须,一手拈起半杯香冽的白酒,遥望着天边的白云,无限感慨地说:“世间除了友谊之外,就再没有一朵无刺的玫瑰了。”

  车窗外探入神手战飞的头来,锐利的目光,扫过裴珏嘴角的笑容,似乎有些惊诧地说道:

  “他能够说话了吗?”

  吴鸣世狂喜着点了点头,神手战飞呆了一呆,喃喃自语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被人点中的穴道,竟被向一啼那一击震开?”于是这冷酷的人,也不禁暗中感叹着命运的巧妙了。

  车马带起一股黄尘,于是他们便消失在自己扬起的尘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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