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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她心里又欣慰,又失望,竟已忘了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

  风四娘本不是这么样的女人。

  风四娘也变了。

  是不是从那天晚上之后才改变的?

  是不是因为经过了那难忘的一夜后,她才变成个真正的女人?

  闪动的刀光,使目光也变得黯淡了。

  刀光照在她脸上。

  她竟没有发现,沈璧君正在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她的眼睛里甜蜜和酸楚,欢慰与感伤。

  ——沈璧君心里又在想什么?

  忽然间,一声龙吟,飞入九霄。

  月色又恢复了明亮。

  刀已入鞘。

  萧十一郎举杯在手,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王猛却已满头大汗,汗透重衣。

  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更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把刀?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个人在舞刀?

  王猛一把抓起桌上的金樽,对着嘴喝下去,长长吐出口气,才发现对面已少了一个人。

  霍无病蜡黄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在悄悄的擦了擦汗。

  王猛看着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霍无病摇摇头。

  谁也没有看见这青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从什么地方走的。

  船在湖心,他能走到哪里去?

  也不知是谁忽然叫了起来:“你们看那条船。”

  那条船就是风四娘他们摇来的渡船,本来用绳子系在大船上。

  ——风四娘虽然粗心大意,沈璧君却是个很仔细的人,她来的时候,也将渡船的绳缆带了过来,系在水月楼的栏杆上。

  现在绳子竟被割断了,渡船正慢慢的向湖岸边荡了过去。

  “那小子一定在船上。”

  “我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

  “我要看看这位虎头蛇尾的仁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再问问他为什么要开溜?”

  说话的人精壮剽悍,满脸水雾,正是太湖中的好汉“水豹”章横。

  他正想纵身跳过去,忽然看见一个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从船舫旁走过来,居然就是那个神秘的青衣人。

  他居然并没有溜走。

  章横怔住。

  每个人全都怔住。

  青衣人本已准备走入船舱,看了那条渡船一眼,忽然回过身,吸气作势,伸出双手,向湖心凌空抓了几抓。

  那条船本已溜入湖心,被他这样凭空一抓,竟赫然又慢慢的溜了回来。

  这青衣人的手上,竟像是在带动着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章横的脸色变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好久没有出声的形意掌门侯一元,忽然深深吸了口气,失声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重楼飞血,混元一气神功?”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更吃惊。

  青衣人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入了船舱,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向萧十一郎举了举杯,道:“好刀法。”

  萧十一郎也举了举杯,道:“好气功。”

  青衣人一饮而尽,道:“好酒。”

  萧十一郎道:“刀法好,气功好,酒也好,有没有不好的?”

  青衣人道:“有。”

  萧十一郎道:“什么不好?”

  青衣人道:“刀已出鞘,却未见血,不吉。”

  萧十一郎神色不变道:“还有呢?”

  青衣人道:“气驭空船,徒损真力,不智。”

  萧十一郎道:“还有没有?”

  青衣人道:“杯中有酒,耳中无歌,不欢。”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一个不吉,不智,不欢……今日如不尽欢,岂非辜负了这金樽的美酒?”

  他挥了挥手,乐声又起。

  楼船上歌声传下,如在云端。

  这是风四娘第三次听见这黄莺般的少女的歌声了,她终于听出了这少女的声音。

  冰冰!

  一定是冰冰。

  萧十一郎居然已找到了她。

  风四娘心里又泛起奇怪的滋味,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受。

  就在这时,沈璧君忽然悄悄的拉了拉她衣角,她立刻把耳朵凑过去:“什么事?”

  沈璧君的声音更低:“这个人不是刚才那个人。”

  “什么人?”

  “穿青衣的人。”

  风四娘耸然动容。

  沈璧君又道:“他刚穿的衣服,戴的面具虽然一样,可是人已换了。”

  风四娘道:“你看得出?”

  沈璧君道:“嗯。”

  风四娘道:“两个人有什么地方不同?”

  沈璧君道:“这个人的手小些,指甲却比刚才那个人长一点。”

  风四娘道:“你有把握能确定?”

  问出了这句话,她已知道是多余的,她本已很了解沈璧君这个人。

  没有把握的事,沈璧君绝不会说出来。

  ——这青衣人为什么要半途换人?

  ——除了要杀萧十一郎外,难道他还有别的图谋?

  风四娘忍不住又问道:“你看不看得出他是什么人?”

  沈璧君道:“看不出。”

  风四娘道:“我也看不出,可是我应该能猜得出。”

  沈璧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能练成这种气功的人,江湖中绝不多。”

  沈璧君沉吟着,道:“也许他这气功也是假的。”

  风四娘道:“假的?”

  沈璧君道:“他们既然有两个人,另外一个就可以在水里把船推回来。”

  风四娘道:“因为他们本就想故弄玄虚,掩人耳目。”

  沈璧君道:“嗯。”

  风四娘道:“但侯一元却是个老江湖,他怎么会连一点破绽都看不出?”

  沈璧君道:“可能他也是跟他们串通好了的。”

  风四娘怔住。

  她忽然发现沈璧君不但已变得更有勇气,也变得更聪明了。

  ——智慧岂非也像是刀一样,受的折磨越多,就被磨得越锋利。

  突听“崩”的一声,琴声断绝,歌声也停止。

  是琴弦断了,四下忽然变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衣人才慢慢道:“弦断琴寂,不吉。”

  萧十一郎霍然长身而起。

  青衣人道:“断弦难续,定要续弦,不智。”

  萧十一郎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青衣人道:“客已尽兴,当散不散,不欢。”

  萧十一郎看着他,冷冷道:“多言多祸,言多必失,不吉也不智。”

  青衣人道:“是。”

  他果然闭上了嘴,连眼睛都已闭了起来。

  萧十一郎举杯,放下,意兴也变得十分萧索,忽又长身而起,道:

  “要走的不妨走,要留下的也不妨留下,我醉欲眠,我已醉了。”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我已来了,你不能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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